争香 (麟潜)

　　小家伙们吃穿用度都是开销，好在王府影卫待遇不错，影十一节省着自己那份月例，勉强也能给宝贝们养得好好的，好些东西反而自己不舍得吃，不管什么都会给郑炎和郑冰留两份。
　　影十一披上一条曳地的披风，抖了抖。
　　两个小包子洗了碗，蹦蹦哒哒跑回来，轻车熟路地钻进影十一的披风里藏着，乖乖跟着哥哥出门。
　　王府给影卫准备的东西一应俱全，特意建了一座水殿供十三位鬼卫大人沐浴。
　　水殿这时空着，进了门，水雾蒸腾，大大小小的温泉池遍地都是，间隔拉着竹帘。
　　“别乱跑，小心滑倒了。”影十一褪下披风，郑炎和郑冰就撒欢儿一样跑出去，脱了衣裳扑通跳进泉池里，小鸭子似的扑腾。
　　影十一无奈笑笑，褪下衣衫，顺着池沿滑进池底，柔和干练的肌肉腰线，一身兵器落下的旧疤，右肩胛下印着一枚漆黑的影字烙印，影字笔画中隐约有瑞兽白泽的图腾花纹。
　　浸泡在热水里，舒服。
　　郑炎趴在池沿上漂着，目光久久落在影十一身上的刀伤箭伤上，有些心疼地问:“哥哥也会被主人打吗？”
　　影十一怔了怔，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小脑袋:“不会。哥哥是保护主人才受的伤。”
　　郑冰也划水漂过来，眨着挂着水珠的大眼睛问:“那有人保护哥哥吗？”
　　“……”影十一略沉默。
　　半晌，轻声道:
　　“没有，哥哥不需要。”
　　“没有的话，我可以吗。”郑炎仰头认真望着影十一，郑冰也抬头望着他。
　　“……”影十一鼻子微酸，撩起水洗了把脸，哼笑道，“当然。长大了的话，可以。
　　“别扑水了，过来一个，擦背了。”影十一拿过布巾，随手捞了一个小孩过来，认真擦洗，洗到一半就走了神儿。
　　他不需要。生为影卫，守护便成了天职。即便如此，还是会觉得心中触动。
　　回过神来，忽然一愣:
　　“你……是郑炎还是郑冰？我洗到第几个了？”
　　面前的小孩狡黠一笑，忽然捧起一捧水往影十一脸上一泼:“我是郑炎啊！郑炎才这么混蛋呢！”
　　影十一捏住郑冰的脸蛋，笑骂道:“还敢栽赃嫁祸！”
　　这两个小孩一模一样，若不是性子差得太多，根本分辨不出。
　　以至于影十一给他们洗澡的时候不能走神儿，一走神就可能给其中一个洗两遍。
　　第六章争香（六）
　　最近天气稍凉，郑炎老是咳嗽，缩在床角里裹着棉被，低垂着眼皮，没什么精神。
　　郑冰趴在床头，窝在郑炎身边，晃了晃他:“郑炎……你怎么还没好……哥哥也很累啊，每天训练那么辛苦还要照顾你，万一你把哥哥也给带病了怎么办，你真会给哥哥添麻烦。”
　　郑炎蜷缩在被窝里，安静看着窗外，不说话。
　　房门被轻轻推开，影十一端着药碗回来，匆匆放在桌上，烫得揉了揉耳垂。
　　“还难受吗宝贝。”影十一坐到床边，摸了摸郑炎微热的额头，牵起发烫的小手，按住脉搏诊了诊。
　　郑炎摇摇头:“我好了，哥哥去忙吧。”
　　“不忙，我晚上才轮值。”影十一把郑炎软乎的小手放回被窝里捂严实了，“只是风寒，不严重，喝了药就好了宝贝。”
　　郑炎默默转过身，躲进床角里。
　　郑冰抿了抿嘴，眨着眼睛巴巴望着影十一，他也想被叫“宝贝”。
　　影十一托着郑冰腋下把小孩抱起来，抱出了里屋，放在了外室里，蹲下、身捧着软乎乎的小圆脸嘱咐:“哥哥去照顾郑炎，郑冰自己在外边玩好不好？”
　　郑冰有些委屈:“哥哥为什么赶我出来。”
　　“因为哥哥不想让冰宝贝也病了。”影十一哄慰道，“你乖，哥哥一会儿出来陪你。”
　　“嗯。”郑冰乖乖点头，拉住影十一的衣袖，眨着眼睛问，“哥哥好累的吧，哥哥也休息，郑冰心疼。”
　　影十一心里颤了颤，俯身亲了亲他额头:“谢谢宝贝，哥哥习惯了。”
　　郑炎窝在寝房里，透过隔断的窗棂望见郑冰在哥哥面前卖乖，垂下眼睑，缩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因为他不会装甜卖乖摇尾乞怜，所以从前挨的打、挨的饿更多。
　　他也渴望被宠爱，可是那些讨喜的话，郑炎努力了很久也说不出口，他只会像一颗安静的小石头一样，默默等待着有人注意到自己。
　　连哥哥都偏爱会撒娇的郑冰，就更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这颗小石头了吧。
　　他缩进棉被里，盖住脸，把自己藏起来。
　　几日的风寒让郑炎有些嗜睡，朦胧中身子一轻，被连着棉被卷起来，抱进怀里。
　　影十一把郑炎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把脸颊贴在他额头上，轻轻拍着他:“别睡，药还没喝。”
　　郑炎忽地惊醒，诧异地瞪大眼睛望着影十一。
　　影十一用温凉的手心给郑炎冰了冰脸，郑炎忍不住用脸颊蹭影十一的手，依赖地钻进他臂弯里，软乎乎像个还没断奶的小狗。
　　“把药喝了。”影十一端过桌上晾得温热的药汤，喂到郑炎嘴边，“一口喝光，喝完了有蜜枣吃。”
　　郑炎默默张嘴喝了，忍着难耐的苦味，若能一直有哥哥在身边，他宁愿每天都喝这些苦药。
　　最后一滴药汤被舔进了口中，一颗蜜枣便紧接着塞进了嘴里，甜香冲淡了苦味。
　　郑炎含着软糯蜜枣，安静地躲进了影十一怀里。每次被哥哥抱着都觉得天地静谧，希望一辈子到死就这么被哥哥抱着。
　　影十一抱着怀里的小汤圆，轻声哄慰:“郑炎，哥哥生气了。”
　　郑炎刚刚松懈下来的身子忽然又绷紧，慌张又茫然地看着影十一。
　　影十一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惧怕，一边隔着棉被摩挲着瘦小的脊背安抚，一边低声问:“生病了要告诉哥哥，为什么要自己忍着？”
　　其实郑炎已病了好几日，他却默默忍着不说，尽量躲起来不和影十一亲近，等到影十一发觉时，郑炎已经很不舒服，有些发热了。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郑炎没有抬眼，低着头，目光落在影十一细长的手指上。
　　“听好了宝贝，”影十一低头在郑炎耳边温声嘱咐，“哥哥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也没有孩子，照顾你们长大就是我这辈子最能吹嘘的一件事。”
　　郑炎眼角微红，点了点头。
　　安静的小石头被捡起来当成了宝贝。
　　第七章争香（七）
　　“啧啧啧啧啧……”一声讥笑从窗外传来。
　　影十三趴在窗边，钻进帘里托腮看着他们，嘴角微扬:“……我失足的时候怎么没人这么关怀我呢。”
　　影十一回头看他，影十三悠哉道:“哥哥，我有一件好消息和一件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影十一眉头拧在一起。
　　“不，先听好的吧。”影十三趴在窗台边托腮调笑，“你感动到我了。”
　　“……没了？”
　　“坏的是……统领叫你过去见他。”
　　影十一脸色一僵，影卫长一旦叫人过去绝非好事。
　　“还有，带着你的两位小朋友。”
　　……
　　刑堂。
　　影卫长坐在刑堂正中，戴着墨锦手套的双手把着一条墨绿的鞭子，面孔冷厉，不怒自威。
　　齐王府除了养了无数影卫之外，还有十三鬼卫，他们比寻常影卫更强大更忠诚，是齐王府的顶梁柱。
　　其余十个鬼卫分别站于刑堂两侧，目光落在单膝跪在堂中的影十一身上，他身边站着两个模样相同的小孩，灵气素净，眉眼清澈好看。
　　影卫长审视了一遍堂下众人，漠然道:“影十三，出来。”
　　“是。”站在队伍最末的影十三无奈叹了口气，单膝跪地，与影十一并排。
　　“知情不报，你也别想好过。”影卫长沉声道。
　　“统领，我知错了。”影十三颔首认栽。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又忍不住后悔，还不如当初直接杀了这两个小祸害。
　　“影十一，给我个解释。”影卫长望向影十一，眉间愈加严肃。
　　“……是……”影十一指尖有点儿打颤，额上冷汗直流，咽了口唾沫，低声解释道，“之前王爷派我们二人行刺黑商刘彪，这是从他手上救下来的……两个孩子……”
　　“好。”影卫长退了一步，“看在你医者仁心，我不施重罚。把他们送出去。”
　　影卫长是有考量的，影十一是十三鬼卫中唯一一个医术过人的，很多时候都用得上他，所以尽量不会苛待他。
　　影十一颔首低声下气地请求:“统领……求你，他们太小了，扔出去怎么活……”
　　“那你想怎么样？！”给台阶都不下，影卫长怒了，哗啦一声，一把把桌上笔墨刑具都给扫下去，在影十一面前碎了满地。
　　影十一连忙把郑炎郑冰搂进怀里护着，按着两个小孩的小脑袋，紧紧搂着抚摸，悄声安慰:“不怕……没事的，有哥哥在……”
　　影十一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他才是最害怕的。怕受罚，更怕他们被当做物件扔出去。
　　郑炎和郑冰被按在怀里，紧贴着影十一的胸膛，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他们都感觉到了，哥哥很害怕，哥哥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