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香 (麟潜)

　　第二十二章 争香（二十二）
　　郑冰接到这封飞鸽传书时，正在酒馆里跟郑炎撸烤串，研究战术——如何哄发脾气的哥哥回家。
　　他拆开书信看了一眼，脸色一点一点冷了。
　　郑炎不以为意:“怎么。”
　　“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了。”郑冰擦了擦手，披上外袍就跑了，临走还不忘道，“记着结账，车上都是我给哥哥买的好吃的，记得带走。”
　　就因为被齐王坑了一遭，郑炎没帮他，郑冰记恨了好几天，天天都在不遗余力地帮郑炎花钱。
　　郑炎轻哼:“还是睚眦必报，不吃亏。”
　　郑冰则快马加鞭赶往碧霄馆。
　　若是普通的委托，绝不会让郑冰如此在意，还要亲自回去坐镇。
　　事关灭门，非同小可，极少有世家愿意出面委托这等斩草除根之事，但一旦委托出现，必然是一番大风浪。
　　颠簸几日，郑冰回了南安。
　　碧霄馆，议事堂。
　　刀疤脸男人坐在郑冰主座对面，声音低沉喑哑:
　　“馆主。您意下如何。酬金不是问题。”
　　郑冰脸上挂着三分笑意，悠然靠着椅背，缓缓道:“若是些小宗族倒也罢了，灭门灵湄山……可不是我一人之力能做得了主的。”
　　“听闻馆主与灵湄山郑掌教早已恩断义绝，兄弟反目，刚好借此机会报仇。”刀疤脸说:“馆主答应便是，其他的势力我们会联络。”
　　郑冰看似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攥了攥。
　　委托他剿杀郑炎满门？
　　放在从前几年，他说不定还真会犹豫一会儿。
　　现在不一样了，天大地大，哥哥最大。
　　敢委托剿灭名门正派的世家，多半不好惹，恐怕是打算趁着掌教换了新人，尚没坐稳这个位子，才打算一举击溃。
　　这些年，郑炎和郑冰风头正劲，树大招风，已经被好些个江湖门派盯上了，想先除之而后快。
　　他又不报名讳，郑冰一时斟酌言语，皱了皱眉。
　　其实郑冰也不是完全心里没底。
　　他缓了缓神色，露出一脸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自我做了馆主，南安碧霄馆与北华孔雀山庄两大杀手院便已经同气连枝，阁下可先去与孔雀山庄年庄主谈谈此事，若他接下，那我便也义不容辞了。”
　　把这烫手的山芋推出去，郑冰做这踢皮球的事儿最拿手，反正他也不在乎自己名誉如何。
　　世人大多不知郑冰与那小庄主的发小儿交情，他就不信，那小子会跟他们兄弟俩对着干，接下这委托。
　　刀疤脸冷冷看着郑冰毫无破绽的眼睛，鼻子里重重呼出粗喘气息，显然不悦。
　　“馆主这是……不答应？”
　　郑冰耸耸肩，回以沉默一笑。
　　刀疤脸抬起巴掌，轰的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起身走了。
　　郑冰目送着那刀疤脸离开，才松了口气:“终于送走一个大麻烦。”
　　门外一人问:“谁是大麻烦。”
　　郑冰陡然从主座上蹦起来，整了整随意敞着的领口，惊喜道:“哥哥？！”
　　影十一挑开珠帘走进来，郑炎随后跟进来。
　　看见郑炎，郑冰惊喜的表情又凉了，撇了撇嘴:“哦，你也来了。”
　　影十一侧目看了看郑冰，赤红袍稀稀拉拉挎在手肘处，领口快敞到肚脐，露出胸腹上乱七八糟的花纹刺青，头发随意地披在背后，束也懒得束。
　　影十一在心里数落了几声“这孩子！”，无可奈何，抽下一根腰带上的锦红丝线，拢起郑冰的长发，仔细束成马尾，显得干净整洁。
　　郑冰受宠若惊，忍不住双手背过身，搂住影十一的腰。
　　郑炎在一旁看着，皱了皱眉，没动。
　　他也很想要哥哥给束发。
　　“别闹。”影十一拍开郑冰在自己腰间乱摸的手，严肃道，“说是反省好了，把我掳过来可别骗我。”
　　一天前，郑炎先翻遍了南安把影十一给搜了出来，抱起来就走，说一不二的霸道。
　　郑冰开心转过身抱着影十一亲了亲，摇着尾巴卖乖:“不会，保证不会。哥哥去我殿里，别在大堂了，累着。”
　　影十一被郑冰一脸乖巧给哄了出去。
　　郑炎刚要跟出去扶影十一，被郑冰一把抓住手腕，扯了回来。
　　郑炎满眼不耐烦看着他。
　　“瞪我？”郑冰哼笑道，“有人盯上你了，不好弄。”
　　郑炎微怔:“嗯，我知道。”
　　“那就好，反正我没落井下石，你就自求多福吧。”郑冰笑笑，“总之你要是死了，我肯定给你风光大办，一路走好。”
　　“哼。”郑炎瞥了他一眼，“你有病。”
　　郑冰一脸欠揍的贱样儿唱起来:“你就是我的药，打你一顿就能好。”
　　“我找我哥哥去，”郑冰晃了晃头发，显摆哥哥给自己束上的丝线，“羡慕吧？”
　　郑炎脸都黑了。抬手一巴掌抽过去，郑冰嘻笑着一挡:“哥哥说了，不准斗殴。”
　　郑冰一溜烟跑了，留下气得肝疼的郑炎，狠狠呼了一口气。
　　饭桌上，水煮鱼糖醋鱼红烧鱼酸菜鱼，鲫鱼豆腐汤，香辣河鲫鱼，豆瓣鱼菊花鱼，五颜六色摆了一整桌。
　　影十一呆住。
　　郑炎郑冰兢兢业业在小盘子里摘鱼刺，摘得干干净净，连一根软刺都没有了，才喂给影十一。
　　“哥哥你吃这个，这个好吃的。”郑冰认真摘刺，摘完了夹到影十一嘴边。
　　影十一愣愣地张嘴吃了，咽完一口，郑炎又摘好了一块，喂给哥哥。
　　
　　影十一愣了半天，忍不住笑了笑:“干什么，怎么都是鱼。”
　　郑炎眼神一凉，先是跟郑冰对视了一眼，有些紧张局促地试探问:“哥哥……不喜欢吃……？”
　　郑冰也没敢再动，静悄悄看着影十一，有点不安。
　　他以为老掌柜说错了，其实哥哥不爱吃鱼？
　　郑冰悄悄放下筷子，局促道:“哥哥……喜欢什么……就和我们说……否则我们又弄错了，惹得哥哥不高兴……”
　　他们俩都紧张地看着影十一，生怕自己又做错了。
　　
　　影十一鼻子有点酸，装作若无其事地吸了吸，摸了摸他俩的头发，像讨喂的小孩一样微微张开嘴。
　　“还要。”
　　真的，从前真的没人问过，他喜欢什么。

第二十三章 争香（二十三）
　　“还要。”
　　想也想不出这语气有多可人爱。
　　郑炎耳尖忽然红了，郑冰用力咽了口唾沫，两人怔了怔，开始埋头给哥哥摘鱼刺。
　　……好……好可爱。
　　从前哥哥不吃鱼的，他们一直以为他不爱吃。
　　他们刚刚被哥哥收养的时候，因为常常忍饥挨饿，稍微不留意就被毒打，所以身子很瘦小病弱，比同龄的孩子要矮上半头。
　　影十一很疼他们，偶尔会买鱼回来给两个小孩吃，那时候他怕他们俩被鱼刺卡住，总是慢腾腾先把刺摘干净了才喂给他们。
　　郑冰还不懂事，抱着小饭碗大口扒饭，眨着大眼睛问影十一:“哥哥为什么不吃？”
　　“因为摘刺好累啊。”影十一无奈笑笑，只拿鱼汤拌了饭吃，“你们多吃点吧，长个子。”
　　他们俩还太小了，都没当回事。
　　看着两个事事需要自己费心的小东西长大了，知道回过头来疼自己了，影十一还有些心酸。
　　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起初郑冰郑炎还一直劝哥哥少喝，影十一微醉，一拍桌子，训他们:“谁再拦着哥哥就不疼谁了。”
　　郑冰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缩回手，看了眼影十一脸色:“别、别不疼我。”
　　郑炎亦住了手，心里颤了颤。
　　他俩最怕这个，顿时噤了声，不敢再拦着，眼见哥哥干了一杯又一杯。
　　做影卫的喝酒是大忌，现在没了禁忌，影十一又心情忽上忽下，忍不住借酒消消烦闷。
　　他微红着脸颊，握住郑冰的手，打了个嗝，含糊道:“郑炎。”
　　郑炎挑了挑眉，本来对哥哥牵郑冰的手颇有意见，这时候又心里得意，静静看着脸上青白交加的郑冰，递给他挑衅的眼神:“哼。”
　　郑冰脸色忽然变得特别难看，咬着嘴唇，低头看了一眼紧紧攥着自己的哥哥的手，又舍不得赌气甩开，委屈道:“哥哥我是郑冰啊。”
　　“郑冰不乖。”影十一趴到桌前，把头埋进双臂里，昏昏欲睡，口中仍旧含糊道，“让我好伤心……”
　　“……”郑冰心里一紧，低声下气恳切道歉，“我错了哥哥，你打我教训我吧。”
　　影十一脸在臂弯里埋着，孩子气地摇头:“你们都不听哥哥话……”
　　“不要去影宫……”影十一反复嘱咐，“听哥哥的，一定不去好的嘛，很疼……”
　　影十一喝醉了，连乡音都吐了出来，搭着囔囔的鼻音显得有些撒娇。
　　郑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把哥哥的心疼当做不理解，当做固执，那时候还与他赌气。
　　“让让，我带哥哥去洗漱，等会让哥哥早点休息。浴房在哪？”郑炎推开郑冰，打横抱起影十一，往浴房走去。
　　影十一的身材已经不如两个小孩高大了，在郑炎怀里缩成一团，不住地嘱咐他:“不要去影宫，告诉郑冰也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