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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小蜗牛跑得快)


  周徽已经恢复了常态,“学生悼念早殇的兄长有感而发,不想竟被旷少爷临了去,请大人赎罪。”
  叶思睿却没有问责,反而关切地问道:“你有一兄长?”
  “是的。”周徽垂下眼,仿佛不愿说起,却又娓娓道来:“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第8章 慧极必伤(一)
  周徽小时候一直不喜欢哥哥周兴。
  周家家道中落,正值壮年的父亲撒手人寰,只留下兄弟俩,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可是人人都说,周兴是周家的福气。
  周兴十三岁考取生员,十六岁中举。虽未能进士及第,中举的名次也不高,但就年龄而言已经十分难得了。因他年龄小,母亲也不放心让他独自赶考,决定再过几年举家迁至京城。在周徽的记忆中,兄长在家时母亲总是笑盈盈的,街坊邻居时而登门拜访,一面夸赞周兴一表人才,日后定能光宗耀祖,一面又暗暗地向母亲打听他是否定了人家。
  周徽只比周兴小了四岁,却与兄长截然不同。他生的灰头土脸,不似哥哥斯文俊秀,又无心读书,整日与邻里的皮孩子厮混,十三岁了连童生试的边都摸不上。街坊长辈见了他都连连摇头。母亲看着他时也每每唉声叹气。
  周兴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亲,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远近闻名的贤良淑德。成亲不久便有喜。人人见了他们母亲都要称一句好福气。母亲整日喜气洋洋,与宗族长辈商量,规划着孩子出生入谱后就搬至京城,也给周兴好好找个先生。
  然而就在母亲打点行装时,周兴出事了。
  他们一家人再见到周兴时,他刚刚被从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断了气。
  身怀六甲的嫂子闻讯晕了过去,醒来肚子便开始发作,强撑着生下一子后也跟着去了。祸不单行,这唯一的遗腹子心智不全,莫说读书写字,连生活都不能料理。
  周徽常常想,这便是命吧?这么优秀的兄长却被老天生生夺去。而他这么个浑浑噩噩的痴儿却健健康康长大了。兄长去世后,嫂子娘家人见了尸首,痛斥他们家没照顾好自己女儿,从此断绝往来,他们家日子更不好过了。母亲开始逼着他读书,他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得不发奋。然而许是真的天资有限,他从十几岁一直读到而立之年,才勉强中了举。这些年家里没有收入,全靠宗族接济。他实在没脸再讨要入京开销,才出来教书。
  叶思睿一直沉默着听,听到他说完。他扬了扬那张纸,“能写出这样的词句,你天资也不错。”
  周徽愕然地抬头。
  “只是,”叶思睿加重了语气,“这样的东西,就不要拿给旷儿临摹了。”
  “是,大人。”周徽垂首答道,看不清表情。
  叶思睿已经准备转身离去,又停了停,说:“你可去找账房,先取几月的月钱,贴补家用或者入京考试,都随你。多余的部分,可待及第之后再还。”
  他说完便走了,周徽愣在原地半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声地说:“谢过大人。”
  叶思睿到衙门坐了片刻,手下便呈上来一些文书,他捡重点一一看过,当即批复。眼下最重要的是,一来是书院的建设,一来是固堤了。东安县是一个中县,县里吴氏书院乃是望族吴家家学,后来东安县衙做主改为县学。日前一阵暴雨冲垮了学子的宿处,免不了要找县衙要些银子修补。好在东安县去年收成不错,县衙尚有余粮。另一件,东安县毗邻长江,即将入夏,免不了固堤以免决口。这却是件大难题。他先批复按往年惯例推行下去,一面想想去年惨状,又写折子请示上级。
  一一处理完,他又吩咐人取了前任沉积的诉讼案折堆放在他书房里,回后院换了便装。正准备出门,便注意到在门口张望的小童。
  “旷儿?怎么不过来?”
  叶旷还是站着不动,“睿叔又要出门?”
  “嗯。”叶思睿听他语气浓浓的委屈,走过去蹲下身抱他。“旷儿不开心了?”
  “睿叔中午还不回来?旷儿不想一个人吃饭了。”叶旷说,叶思睿稍稍移开一点,看见他眼睛红红的,登时心里一软。这几年他独自带着叶旷生活,平日粗枝大叶惯了,又不时分心做别的,着实委屈了这孩子。
  “旷儿要一起出去吗?”
  “好!”叶旷的眼睛亮晶晶的。
  叶思睿一叠声吩咐叶旷身边的侍女给他更衣。
  叶思睿抱着叶旷在街上走,本来叶旷是强烈抗议被抱着走的,但是叶思睿嫌弯腰牵着他实在太累,索性还是抱着了。只是叶旷也不轻,这么抱着走一会叶思睿也受不住了。
  “睿叔,我还是下来吧?”叶旷又从他怀里探出头。
  “不用。”叶思睿面色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手臂酸疼的感觉。他此刻着实有些后悔没有坐马车出门。他想了想,灵机一动,换了个一个方向走去。
  “睿叔,我们要去哪儿啊?”叶旷抱着他的胳膊上端望四周。
  “你等会就知道了。”叶思睿狡黠一笑。
  叶思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将叶旷放了下来,抬手敲门,“天舒兄?”
  门开了,夏天舒沉默地看了看他,和他身边的小孩。他和叶思睿一样生得漂亮,只是长得不大像,眉眼之间只有三四分相似。
  叶旷已经满面惊喜,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对着夏天舒行礼。“叶旷见过世叔。”
  夏天舒低头看看他,愈发沉默。
  叶旷始终不见他有反应,已经有些怕了,慌乱地看向叶思睿。
  “旷儿过来。”叶思睿适时地解了围,“我这侄儿整日呆在屋中,今日带他出来走走,天舒兄要一起吗?”
  夏天舒目光游离,好像出了神。
  “天舒兄?”叶思睿出言提醒。
  “嗯……”夏天舒的目光终于飘到了他的身上,半天,才沉沉地应了一声。
  叶思睿走在前面,夏天舒抱着叶旷稳稳当当地走在后面。半天无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叶思睿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悔恨不已。他本想去江边走走,向农民打探一下往年防洪的情况,却因为旷儿跟上来只得作罢,三人往闹市里走。而叶旷被这位冷冰冰的世叔抱在怀里,饶是再好奇,也已经不大敢出声了。
  “咳。”他轻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想来想去,便开口问道:“天舒兄可知治水之法?”
  “不知。”夏天舒声音沉稳。
  叶思睿也暗笑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夏天舒的确是见多识广,但也不代表他什么都知道。
  “我同师父在黄河沿岸时,曾听他说可筑堤将河道收紧,如此水流冲力更大,或将河底泥沙冲走。”夏天舒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
  叶思睿第一反应竟是,他第一次提起他这位师父,也不知夏天舒的师父会是何等人物。
  叶旷听不懂两人的话题,正瞪大眼睛努力探视周围的一切,最后定定地盯住了一个小贩的摊子。
  “旷儿,要吃冰糖葫芦吗?”叶思睿眼前一亮。
  “要!”叶旷响亮地答道,反应过来后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睿叔。”
  叶思睿走去小贩身边,“要一串冰糖葫芦。”
  “好叻,两文钱!”小贩立刻从架子上取下一串色彩鲜亮的冰糖葫芦。叶思睿正欲接过,摸向腰间的手却一顿。
  “我来付吧。”夏天舒说,轻轻放下叶旷,摸出铜钱接过冰糖葫芦,递到了叶旷手里,又看向叶思睿,“你要吗?”
  叶思睿哑然。和侄儿同等待遇让他有些尴尬。“我就不用了。”
  夏天舒得到回答,又一把抱起叶旷,继续往前走。“你没吃过冰糖葫芦?”
  叶思睿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夏天舒居然主动搭话了?
  “嗯。”叶旷不好意思地回答。
  “慢点吃,小心酸倒了牙。”夏天舒依旧语气冷淡,但是关心意味还是能听出来的。
  叶旷也似乎放轻松了一些,开始好奇地四处打量,问些有的没的的问题。令叶思睿更加惊讶的是,夏天舒居然耐心地一一作答。
  “他跟你长得不大像。”叶思睿走在旁边,夏天舒不经意地说。
  叶思睿神情略有恍惚,继而笑道:“是,我跟我兄长也不甚相像。”
  又走了一阵,叶思睿方才捡起刚刚的话题:“你师父倒有些见识,那‘束水冲沙法’确有奇效。”他想起一群人在面前据理力争,又摇摇头。“然而治理长江之水却与黄河不同。黄河河水浑浊,大量含沙,因而河底积沙淤泥颇多,河床一年高似一年,利用水流之力将沙冲走方可。然而长江洪水之害却不在沙,而在洪。水道不畅,又有急流险滩,逢雨便生洪。如何治水方是关键。”
  夏天舒听得很仔细,最后点点头,“我师父还说过,河边田地太多,开荒垦地伤及河道,亦违背自然之道。”


第9章 慧极必伤(二)
  若刚刚的话还是新奇之法,这话便是大逆不道了。叶思睿忙道:“你快闭嘴,你敢说毁了良田,小心等会便被人拖去打。”他见夏天舒满不在乎,才想到别说几个农民,他衙门里的衙役都围过来也是奈何不了他的。“不过这话听着荒谬,却也合乎情理。只是如今尚有荒年饥民,不开荒垦地,哪来的粮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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