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我哑声道:“是我。”
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为何要做假证置瑞文于不义,他是不是知晓詹廷芳下散功散之事,或者根本就是他指派的,可到头来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光看着詹落云的赤红的眼,我就想到了一夜华发的萧翎。
世上最痛,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飞刀门的后,是彻底断了。
詹落云攥紧的双手发着颤,他痛声道:“是颜瑞文,一定是他!”
我道:“与他无关,一切因我而起。”
詹落云猛地扼住我的喉口:“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我呼吸不畅,艰难道:“至少先把詹姑娘安置好。”
詹落云闻言浑身一震,松开手,愣愣地看向我怀中的詹廷芳。
“我早说女子无用。”
他缓缓闭上双眼。
“段颖这是你欠我们飞刀门的,明日我会说芳儿失足落水,而你将与她结为阴亲做我飞刀门的入赘女婿,继承我的衣钵。”
我一时间觉得十分可笑,他的孙女尸骨未寒,他首先考虑的竟是飞刀门的未来。
詹廷芳穷极一生想得到的不过是一声赞赏,而他詹落云面对她的尸首说出来的居然是女子无用。
“可惜了。”我道。
“你说什么?”詹落云看向我。
我摇头。
……詹姑娘生在飞刀门真是可惜了。
我把詹廷芳交予詹落云,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他盘算的一切终究会落空。不久之后,飞刀门与邪道勾结祸害武林盟主的传言便会甚嚣尘上,萧翎重掌大权进行新一轮的整治,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武林盟的一切在我心中随着詹廷芳的死一同埋葬了。
我回到院中,已不见瑞文和林朗的身影,满院萧瑟,哪有初见时的盎然春意。
他们是走了吗?
我摩挲着石桌上的瓷杯,氤氲的茶香似乎还在空中缭绕,泡制的人却寻不见了。
走了也好,我心道,我们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我打开门,但见行李全都完好的放在原位,想来他走得潇潇洒洒无牵无挂。
瑞文那脆弱的神情我是不忍再见了。
我坐到床沿,摸了摸枕头,不由苦笑一声。
以后要一个人睡了,不知习不习惯,早前天天盼着独处一间大房,原来真的一个人是件寂寞的事情。
罢了,做大侠总要耐得住寂寞。
我侧躺在床上,想着詹廷芳,想着瑞文,想着林朗……有那么一刻,想彻底摆脱大侠的桎梏,做一个仗剑江湖飘的逍遥人。
可是不当大侠,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脑中浑浑噩噩,连有人接近都没发现,回过神来已被箫音音狠狠刮了一巴掌。
“萧姑娘?”
“懦夫!”
萧府的大家闺秀红着眼眶,瞪着我,一双素手因为方才太过用力而红透了掌心。
“颜公子为你无辜受累,你却在这里伤春悲秋。”
“姑娘何意?”
我立刻起身。
“瑞文不是走了吗?”
“你在这,他能去哪,”箫音音道,“他被爹爹和石掌门压到了地牢,要、要私下处置。”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几欲落泪。
我急道:“敢问地牢在哪,我这就前去救他。”
箫音音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张图纸。
“我一直觉得爹爹对颜公子怀有敌意,没想到他真的……”
我接过地图,千恩万谢。
箫音音咬了咬唇,道:“颜公子看你的眼神……你对他很重要,请不要再辜负他了。”
我看着箫音音坚定的眼神,忽然明白段颖为何会爱上她。
我攥着地图,不敢耽搁一秒,然而,顺着地图的指引,我越走越觉得不对。
照箫音音的说法,瑞文是被关在地牢私下处置,可我一路走来,既没看到打斗的痕迹,也没遇到把守的人员,更遑论萧翎此等高手所发出的气息。
他们是刻意隐匿了行踪,还是瑞文已然……
我不让自己在胡思乱想下去,打开机关,掀起石块,走下幽暗的石阶。
极静,极深的地下,一切都那么清晰可闻。
瑞文望着我,低低喘息着。
我该想到的,箫音音为何好巧不巧,在我去找詹落云的时候听到他父亲与石天门的密谈,那么确信我会回到小院,不会被一同处置。
“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我走过去,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
他垂下了眼:“我没料到詹廷芳会对你下药。”
我道:“萧姑娘是真的想救你。”
“我知道,”他道,“可惜我只愿为一个人犯险,也只愿为一个人所救。”
瑞文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如果他不愿意,没有人能够左右他。石天门和詹落云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恐怕早已察觉,在我不知道时候已经准备了无数全身而退的法子。
他迟迟不走,情愿被伤,故意被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抹掉他脸上的血污:“其实你的功力并没有完全恢复是不是?”
他看着我道:“段颖,其实我打了个赌。”
我叹气:“不论赌的是什么,你都赢了。”
他笑:“当真?”
我背起他:“走吧,去药王谷。”
“你不问林朗?”
“他肯定被你安排在了安全的地方。”
他的下巴磕在我的肩上,嘴里的吐息像是甜蜜的□□。
“段颖,我很高兴,你选择了我。”
我看着他垂在我胸前的青丝,沉默了良久,道:“你说我是中了迷魂散,倘若不是,倘若我和詹姑娘是情投意合……”
他道:“你待如何?”
我道:“我会与詹姑娘举行阴亲,替她……”
话未说完,我的唇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那耳边的声音不断说道:
“不会的,你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2
我静默半晌,挤出一抹笑:“你比詹姑娘重上许多。”
“那是自然,”他道,“段颖。”
“嗯?”我微微侧过头。
但听他轻声道:“我希望我能再重一些,把你的心全部占满。”
我脚步一顿:“你当真病了,满口痴话。”
他低低一笑:“确实是痴心妄想,你的心里装的人太多,我能分得一点位置已实属不易。”
我道:“你对我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瑞文忽然问:“你记得詹廷芳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吗?”不待我回答,他又继续说道:“她说,她真不甘心,你中了迷魂散心里也全是我。”
我被他嘴里呵出的暖气,弄得耳根发热,不自在道:“詹姑娘不是这么说的吧。”
瑞文只是道:“其实最不甘心的人是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再行几步,出了地牢,阳光乍然落在眼睛里,刺得我眼眶一酸。
我掩饰性地眯起眼睛,有人恭谨地对我鞠了个躬。
“马车备好了,段大侠,颜公子。”
我无奈道:“你准备的倒是周全。”衬得方才乱了阵脚的我像个傻子。
瑞文在我肩上蹭了蹭:“如果你不来,一切都是徒劳。”
我叹息,论心思我永远比不过他,永远只得按着他的计划走。
我对那人道:“有劳了。”
那人颔首,始终佝偻着背脊。
我道:“你可以下来了吧。”
瑞文小声道:“我没了武功。”
我道:“没了武功,不影响走路。”
他埋怨道:“我受伤了,地牢湿气又重,你忍心吗?”
我不由头疼:“让你的手下来照顾你。”
瑞文哑声道:“我没有手下,孑然一身。”
“……”
我从没发现他如此会卖惨。
他道:“本来身边有你,你却中了迷魂散,甚至要赶我走。”
前方领路的人,恰如其分地对我投来一道谴责的目光。
我:“……”
他们早串通好了吧。
我的悲伤与忧虑因为瑞文的几句话而化为乌有,只余下浓浓的无力感。
他捏住我的耳垂道:“你抛下我抱着詹廷芳走的账,我是记下了。”
领路人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
“……”
为何我平白无故成了负心人?
我不得不佩服瑞文的本事,我们一路南行,不但听不见关于武林盟的半点风声,连追杀者都被隔绝在了车马之外,我几乎要以为我们只是出来游山玩水而非避难求医。
瑞文拿着两个糖人举到我面前:“你瞧像不像我们俩,我让人照着捏的,特点倒是有了,□□却差了许多。”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是”。
瑞文道:“你在想什么。”
我下意识道:“詹姑娘。”见瑞文神色一沉,我连忙补充道,“不知詹姑娘下葬了没有。”
“自然是葬了,”瑞文道,“她这点倒是比萧怀离幸运。”
我扫了眼他手中笑嘻嘻的两个糖人,只觉心中愈发苦涩。
“瑞文,我有时觉得我就此逃避,对不起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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