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我叫住他,在他忐忑不安的视线下缓缓说道,“先洗漱。”
“……”
林朗恨恨地一抹脸:“可以了吧?”
我颔首:“可以……等等。”
林朗收回脚,崩溃道:“师父不指点就放我继续睡觉吧。”
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你先去厨房用膳。”
他感动道:“师父……”
我道:“顺便给为师带盘桂花糕,对了,叫厨子给瑞文下碗面,他不喜油腻,放点葱花便可。”
林朗蔫了吧唧地出去,回来,再出去。
我捏着桂花糕一面细细咀嚼,一面屏息聆听隔壁的动静,果然没一会儿便响起了兵戈交接之声以及林朗的哇哇惨叫。
“师父,是师父的主意!”
“你们师徒倒是一脉相承,好啊,今日我就教教你如何用剑。”
我暗暗点头,贱的好,贱的好。
又等了一会儿,我听声音渐渐平息,琢磨着是时候加把柴火了。
吃掉最后一块桂花糕,擦拭了粘腻的指尖,我起身走到门前,抱臂而立,慢吞吞朝满院狼藉说道:“两位继续,我出门办点事。”
瑞文提剑而立,对比惨兮兮的林朗,简直称得上神清气爽。
“哦?不怕萧翎不快了?”
我抬起头,冲檐上的暗哨笑道:“南宫小弟,通融一下?”
黑亮的招子眨了眨,裹着面罩的南宫玉沉默地点了点头。
萧翎或许不会不快,瑞文的脸上却是写上了大大的不快。
我问道:“面好吃吗?”
瑞文揉了揉额角:“我记得我昨夜说得是想吃你亲手做的面吧。”
林朗抱着朴剑看着我:“师父你不是说把颜师父的剑穗取下来,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了吗?”
我连忙比了个“嘘”,这傻孩子怎么能说出来。
然而到底晚了,瑞文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说来奇怪,我送他的剑穗,他比我还要宝贝上几分,平时连我都是不给随便碰的。搞得我总以为,那剑穗里藏着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
我在瑞文动怒前,抢道:“我的剑穗只此一个,给了你,今日寻思着去街上做个一模一样的穗子挂上,免得剑柄空荡荡的孤寂无聊,但是这话说来矫情,只能出此下策,瑞文莫怪。”
瑞文闻言怒气顿消,道:“呆子,我把我的给你就是。”说着摸了摸腰间,而后面色一僵。
我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我送他剑穗之时,他随手便把他那上好的穗子扔了,眼下哪来跟我交换。
我道:“话都说到这了,你还要跟我争吗?你帮我好好教教这不成器的徒弟,我去去便回。”
瑞文皱眉思索片刻,低头瞧了瞧林朗,瞧着他接连打了好几个激灵,才缓缓点了头。
“你心软,下不了狠手,不在也好。”
林朗听见“狠手”两个字,哀嚎一声,望着我拼命眨眼。
我装作看不见,叮嘱了他几句,飞身跃过屋檐,俯身掠走,转眼已到院外。
南宫玉紧随我的身后,问道:“你真的要买剑穗?”
我道:“剑穗要买,事也要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詹廷芳不简单。”
我柔声道:“我清楚。”
初见时,她是歌女楚楚动人,再见时她是掌门千金骄横可爱,现在的她又是那般温婉动人。她当然不简单,她的复杂最是她迷人的地方,我何德何能见识到她这么多面。
南宫玉又道:“我替你买剑穗,你去办事吧。”
我诧异道:“你暗藏了那么久,只是帮我一个忙?”
他一颔首,道:“你是个好人。”
“……”
是我忘了,与他说话,话题永远能回到原点。
我不再多言,对他道了声“多谢”,抬脚迈向另一个方向——林长青所在的别院。
3
彼时林长青正在练剑,他眼皮一掀看见树梢上的我,手腕抖了抖,行云流水似的剑招生生拐了个弯。
“你、你怎么来了?”
我跳下树,对他抱拳道:“前些日子多谢林兄替我解围。”
他讷讷地重复了“林兄”两个字,而后低咳一声道:“我只是见不得人被冤枉,随便换一个阿猫阿狗我亦会做相同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道:“林兄高洁。”
我有心夸赞,他不知为何忽地恼羞成怒起来:“莫要戏耍我。”
“怎敢,”我低眉敛目道,“此次拜访是有一事相求。”
他收剑入鞘,道:“说来听听。”
我道:“恳情林兄解除与詹姑娘的婚约。”
林长青道:“上次你说此事与你无关,现在你又用什么立场来恳请我?”
我羞涩一笑:“心上人的立场。”
“……”
林长青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久久不能言语。
“你再说一遍?”
我难掩红面,道:“以林兄的耳力怎会听不清,不要为难我了。”
他神色复杂道:“颜瑞文呢?”
我茫然道:“与他何干?”
“你,你们……罢了。”
林长青手放到剑柄上,收敛精神,双目如炬地看向我。
“倘若你能赢了我,我就满足你的要求。”
这个简单。
我深吸一口气,并指如剑,身形一动,顷刻间指尖直抵他的喉口。
“还请林兄多多帮忙。”
林长青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直冒,俄而激动地攥住我的手腕。
“你当真是逍遥真人的传人?”
我谦虚道:“得了一二指点罢了。”
身为大侠,我打小身边就备着好几份正道宗师不出世的秘籍,莫说晓遥真人,了尘道长都算得上我半个师父。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我一直听说你的事迹,你跟在颜瑞文身边可惜了。”
“林兄这话说得不对,我与瑞文情同手足,相互扶持,本该……”
我欲解释,奈何他完全陷入自我世界中,对我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只一个劲儿地念叨着。
“你不该如此,你该有更大的成就,你被他限制了,你……”
我自我安慰,大侠生而背负百姓的信任,群侠的期望,林长青不算反常,他不过是在扭曲地崇拜我而已。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林兄年少有为,我比你虚长几岁,胜过你也不算本事,想来不出几年,林兄定会成为一代大侠。”
他像是被我的掌心烫到了,身躯一震,眼睛募得亮了,闪闪发光堪比黑夜中的南宫玉。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大力握住了双手。
“我会帮你的,你该是鸿鹄,是野鹤,无论詹姑娘还是颜瑞文都不应该成为你的束缚。”
不,我只想老老实实走完剧情,被捅死,下辈子做一个反派角色。
我抿着嘴,不语,定定地看着他,又一次为我的年纪而忧心。
一个南宫玉,一个林长青,我是完全弄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亦完全无法与他们沟通,莫非是代沟?想不到我尚未到壮年已与年轻一代有如此之大的隔阂。
我又试着与他说了几句,可惜言不对心,最后只得作罢,寻找下个时机。
道别了林长青,我与南宫玉会合,一看见他明亮的招子,就不舒服。
“抱歉,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为何?”
我讪讪道:“太闪亮了。”时刻提醒我,我与少年人的差距。
灼热的视线在我身上逗留了好半晌终于离去,我暗舒了一口气,听见他道:“你每次认出我都是因为我的眼睛吗?”
我微微颔首,耳朵动了动,突然觉得不对,飞快地抬起手,挡在他的眼前。
“你做什么?!”
“挖了这双眼睛,”他面无表情道,“我不能有一个明显的破绽时时留在身上。”
“……其实你的眼睛也不是那么显眼,可能对我来说比较特殊而已。”
“特殊?”他侧过脸。
“唔,”我思考了一下措辞,努力挽救一句话毁一双眼的命运,“单单对我来说,与众不同。”
他眨了眨眼睛:“你对我来说也很特殊。”
“多谢了。”我摸摸鼻子,并不想知道自己是一个死士或者杀手的重点关照对象。
他躬身将剑穗系到我的剑上,顿了顿,道:“石天门想让你死,詹廷芳想让你活,但是想让你活的人未必是为了你好。”
难为他讲出一番听起来颇有深意的话,可惜我活或者死,我为谁活,为谁死早已是命中注定之事,他的好意怕是要落空了。
我转移话题:“南宫这个姓挺少见的,不会有个南宫世家之类的杀手组织吧。”
“经商。”
“嗯?”
“明里是经商。”
居然真的有……
我干笑两声:“那你一直跟着我,不担心影响业绩吗?”
他木着脸道:“我年年垫底,习惯了。”
好一个没有上进心的杀手。
我摸了摸剑穗,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
“说来你的缩骨功很厉害。”
他问:“你想学吗?”
我一时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似乎学别人的绝学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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