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心知此理,如今咒术并非无解,但他不会告知永光帝。
皇家的亲情有许多先决条件,他与永光帝之间的平衡条件,则是他的短命。
既然如此,保留这一点有条件的温情,把腥风血雨推迟些许,未尝不是好事。
萧桓又冷不防加了句:“不过,若他日我带心悦之人回丹霄宫,还望陛下成全。”
成全不成全,倒也不在于永光帝的意见,毕竟林熠他是要定了的,今日客气些打个预防而已。
檐角悬着一串精致铜风铃,年复一年,已生了绿锈,如棋盘上的棋局一样斑驳。
“陛下,请。”萧桓示意他继续这盘棋。
御花园内半池白荷微微摇动。
如若时光倒流,瓣蕊收合,根茎退回泥土,四季倒转一些春秋,该是最初接天百顷的冶艳红莲。
未几日,便要到麟波盛会。
麟波会两年一度,西域、漠北、南疆,甚至远到南洋,各方都会派来使队,万国来使齐聚,无论是属国、友邻亦或远道贸易往来的地域,燕国都不拒之。
这是敲定来年商贸互通、政务协约的重要时机,也是朝堂和江湖交集的机会。
麟波盛会款待来使,亦会有引得万人空巷的明光台比武,诸方高手齐聚一堂,比试切磋、较量高下。
聂焉骊和邵崇犹按照约定的时间,沿不起眼的路线进入金陵城,打算与林熠他们会和。
邵崇犹在一条僻巷口等聂焉骊取东西,却听见一阵喧嚷。
这条巷子曲曲折折,一头是少有人经过的民宅后街,一头则连着热闹街市。
邵崇犹本不欲管,但听到一个少年惊慌地喊“林熠!救我”,不由顿住了脚步。
他思忖片刻,仍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找到岔路内一条窄巷。
巷内一个少年被人扭着手臂押在墙上,挣扎不得,口中时不时喊一句“林熠”、“林姿曜”。
按着他的是一个黑衣青年,青年抽出一柄短匕,在少年脸颊比划着,漫不经心开口道:“谁也救不了你。”
邵崇犹动作迅如闪电,脚步无声冲过去的同时取下万仞剑,那青年显然也不是寻常人,机敏地察觉,转身与他缠斗起来。
邵崇犹应付得很容易,间隙问那少年道:“林熠是你什么人?”
少年被松开,揉着酸疼的臂膀退了数步,他一头卷曲深褐头发,瞪大眼睛道:“他是我哥哥!你认识他?”
邵崇犹没回答他,一边持着未出鞘的万仞剑与青年过招,一边冷冷对青年道:“你又是什么人?”
青年生得一副极漂亮容貌,身形纤弱,且五官十分深邃,显然是外域人,他嘴角一挑:“无需告诉你。”
说罢将短匕飞射向那少年,趁着邵崇犹拦那短匕的间隙,转身跃上巷子围墙逃离了。
邵崇犹掠身抱着少年跃开,短匕随即没入方才少年所在位置的墙壁砖隙间。
邵崇犹没打算去追那青年,方才打斗也未出全力,因为那青年的功夫本就敌不过他。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那是个扮男装的女人。
邵崇犹放下少年,少年却抱着他胳膊不撒手,警惕地看着青年离去的方向,又抬头看看邵崇犹,盯着他冷峻锋利的面容愣了愣。
“他不会回来了。”邵崇犹只得道,“林熠到底是你什么人?”
这少年一头深栗色卷发,白皙俊俏,眼窝深邃,显然也是外域人。
林熠何时有个异族弟弟才见了鬼。
“林熠是我的……小蜜饯。”少年望着邵崇犹有些走神,思索片刻,想出这么个答案。
邵崇犹:“……”
“先松手。”邵崇犹说,“我还有事。”
乌兰迦闻言急了,干脆松开他胳膊,闪电般抱住他腰,抬头睁着圆溜溜的眼望着他:“不行。”
乌兰迦生得白皙漂亮,眼睛是浅褐色,阳光下如纯澈的琉璃般,仰脸望着邵崇犹:“你认识林熠对吧?我请你们喝酒,别不管我啊,那个人还会来找我的……”
邵崇犹眉头微微拧起,刀刻斧凿般的五官,垂眼看着抱住自己腰不撒手的乌兰迦,听着他带些外域口音的汉话絮絮叨叨。
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形,放在寻常他已抽剑抵在对方脖子上,可乌兰迦实在是让人硬不下心肠,尤其这些天的平静生活,把他那副冷心冷情打磨温和许多。
“别怕了,我带你找他。”
邵崇犹抬手轻轻捏捏乌兰迦后颈,这让他的紧张一下子莫名缓解,就这么乖乖地撒了手,也不絮叨了,像只小豹子一般被邵崇犹拎到旁边站好。
“呦,捡了个小宝贝儿?”
窄巷口,聂焉骊懒懒倚在那,眉头一挑,笑着看过来。
第83章 曼莎
月氏国的小王子、小倒霉蛋儿乌兰迦刚刚死里逃生, 眼下被聂焉骊突如其来的出现给吓了一跳,立即又扒到邵崇犹身上,抱着他的腰躲在他背后。
邵崇犹:“……”这小怂包反应倒快。
聂焉骊饶有兴味地看着, 林熠策马赶来, 翻身下马,见状大步走过去。
乌兰迦好不容易见着眼熟的林熠, 激动得攥着邵崇犹衣襟原地蹦了两下:“你你、你来了!”
林熠弯眼一笑,步子飒沓, 径直轻轻拉着乌兰迦让他松开邵崇犹, 朝邵崇犹略一点头示意, 便先带乌兰迦往巷外走。
他揉了揉乌兰迦满头卷曲的发,揽着他肩膀晃了晃:“小卷毛又遇见麻烦了你们月氏国的使队呢?”
乌兰迦叹了口气,好歹放松下来, 不再如惊弓之鸟:“我跟使队走散了,想着到金陵与他们会和,结果差点……”
聂焉骊跟林熠打了个照面,不紧不慢朝邵崇犹走过去, 笑若春日芳菲,风华昳丽。
“你还有这么心软的时候?”聂焉骊走到一半,站在那里问邵崇犹。
邵崇犹道:“不然你每次喝醉醒来, 都该是幕天席地睡在花架下,而不是屋内了。”
“听起来有道理。”聂焉骊展开手臂,语气带着打趣的意味,“啊呀怎么办, 我也想抱一抱。”
邵崇犹总镀着寒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摇头笑笑,垂眼收起万仞剑,任由聂焉骊悠哉走来拥住他,轻轻在他肩头一撞。
聂焉骊随手勾着他的腰,另一手绕到他背后,取下钉在墙壁砖隙间的那柄被威胁乌兰迦的人留下的匕首,在指间抛了半圈。
“是把好刀。”他随眼一打量便知。
邵崇犹伸手拍拍他后腰。聂焉骊要退一步,邵崇犹却微一用力,按着他后腰,把人又带回怀里,顺了顺聂焉骊后脊,似是在回应他开玩笑要抱抱的要求。
聂焉骊觉得有趣,干脆下巴往他肩头一垫,嗤嗤一笑:“啧,哥哥真是言出必应。从来都是我哄别人,今儿难得被哄。”
“也难得见你计较这种事。”邵崇犹抬手拿过他手中短匕,“这匕首来历不一般。”
聂焉骊腰身被邵崇犹揽着,便上身微微后仰,与邵崇犹面对面离得很近,目光扫过邵崇犹低垂深邃的眼,又扫过那匕首:“一看就是小姑娘用的。”
匕首做工精良,并不算贵重,但柄上嵌着的绿松石成色很好,是低调实用又带点讲究的好东西,寻常西域客商不会佩戴这种东西作防身之用。
两人出了窄巷,林熠正问乌兰迦事情缘由。
“我路上偶遇过那个人,后来进了金陵城,恰好又与他同路,可他很戒备,以为我跟踪他,就非要我交代有什么目的。”
乌兰迦回忆得欲哭无泪。
邵崇犹道:“你知道那是个女人么?”
乌兰迦根本没留意过那人,只是在金陵重遇觉得眼熟,而后就被按在巷子里审问,哪里会注意这些。
他摇摇头,倒吸一口气:“也太凶残了。”
三人推想,该是那女子身份特殊,才这么警惕,以至于把乌兰迦当作跟踪尾随的细作对付。
林熠与聂焉骊和邵崇犹商量了些事情,他们便去城中住处安顿。
他把乌兰迦护送到官驿,与月氏国使队会和,再三叮嘱他保护好自己,麟波盛会其间四海八方来得人齐聚,鱼龙混杂。
这一年,麟波盛会方始,各国使队陆续从遥远的天南海北纷至沓来,就有两件大事悄然发生。
一是北疆翡裕河一带开矿,无数铁矿石将源源不断被开采出来,可供柔然十三部百万铁骑辔马强兵。
二是南洋三湾十二港全部落成开港,当月月底就有百余艘船的南洋船队扬帆来至,不计其数的海外异宝从大船上卸下,被商人们抢购一空,又有数不清的奇珍货物从大燕国的土地上漂流到大洋远端的陌生国度。
而广袤无垠的燕国疆域内,定远军被一道雀符令戴上桎梏,对外商路通达无阻,对内不断收紧各方权力。八方来使、万国来贺的盛景之下,疆域内外的平衡似乎在不断打碎重建。
金陵城内自是各方势力斡旋的中心,林熠拉着犷骁卫统领卢俅一起,再三劝谏之下,永光帝终于命人把麟波盛会期间皇城巡卫力量加到了三倍,却仍不可能照顾到所有角落。
尤其乌兰迦这个小东西,自带倒霉属性,幸而又总能在危机关头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