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来的贵族世子开始在太学馆内听讲,林熠转眼就该到能真正承袭爵位的年纪,条条框框在他身上不起什么作用,去太学馆待一会儿就走也没人拦他。
林熠清晨离开,萧桓成了留在挽月殿内的人,便立在廊下喂那只玳瑁猫,这小毛团子也不知哪里好了,林熠走得急,还不忘叮嘱他喂猫。
那猫刚吃几口,林熠已撇下太学馆内众人回来了,困得直打呵欠,低头看一眼脚尖,摇摇晃晃倚在萧桓身上:“早起本来很清醒,愣是被那群老头子讲得睁不开眼。”
“今日陛下宴请群臣,我会晚些回来。”萧桓拍拍他后背。
太后寿辰转眼就至,老人家一直在寺里礼佛,不沾这些事情,永光帝仍是要设宴的,每到这日子,就有宴请群臣的习惯。
“你真的要去?”林熠惊讶道,没料到萧桓会答应这种无聊的事,“陛下非要你去吗?”
“应酬而已,江州大营也常有这些事。”萧桓笑道。
萧桓道:“要不要随我一起?”
永光帝也跟林熠打了招呼,他还未正式入朝,这种场合可去可不去,看心情而已。
林熠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看看那群朝臣们喝多了吹牛的模样。
太后寿辰,百官入宫,比上朝热闹得多,太和殿内人影憧憧。
太后静心于青灯前,这寿宴与她没什么关系,永光帝替她尽了体恤之责,让百官记住太后的亲善。
宴会上热闹得不行,卢俅刚带犷骁卫办完事回朝,也不知卢琛明和吕浦心一条心惹出事的传闻有没有影响他食欲。
萧桓面具盖着大半张脸,一入殿内就是一阵骚动,来给他敬酒的人都很想看看酆都将军究竟什么模样。
萧桓应付得很自如,他这人,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好,给面子聊两句也好,都恰到好处。
众人都喝得不少,林熠坐在萧桓身边,见觥筹交错间几名臣子略醉了,小声笑道:“还是得藏一藏本性,一喝酒,人就会露原形。”
太子这段时间不知在忙什么,宴上围着他的人更多了,他一一回应,不摆什么架子,亲和有礼,又朝林熠和萧桓这里遥遥举杯,林熠礼貌地回了他。
“近日传闻里的三铜令,太子可有什么看法?”有人说道。
太子亲切又含糊地答道:“传闻千奇百怪,总不能都当真。”
三铜令,便是三道铜符,传言颇受一些人追捧的原因,便是这铜符据传要拿来控制三军。
虎符管住北大营昭武军,雀符把定远军另一半军权收回来,蛟符号令江州大营鬼军,无令不得发兵。
“反正现在无战事,三铜令可集中军心,有何不可?”
说话的是御史台张潜,太子虽不愿表态太明显,仍是能看出他并不反对张潜话里的意思。
太子的态度通常取决于永光帝,永光帝想收权,他就看好三铜令。永光帝若是不喜这些是非,他就绝不会提这些建议。
又有人来问林熠和萧桓,喝了酒就是说得出口,也不看是跟谁谈论什么话题。
萧桓完全不表态,笑道:“既说是传闻,又谈论的如此认真,岂不矛盾?”
他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林熠的手,来搭话的人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离开,萧桓转头看着林熠,瞥见他眼底一丝杀机,不知是冲着哪一位而去。
第51章 月夜
太子萧嬴终于开口, 似是与众人相谈,实则有几分是说给永光帝和萧桓听:“我燕国三军向来齐心为朝中效力,这三铜律令并非冲着三军, 而是对北夷的威慑, 昭武军和定远军对他们来说会合而为一,更与鬼军不再有南北疆之分。”
永光帝笑笑:“太|祖昔年立国之初, 三军分立的局面就已定下,那时四方不稳, 以动治动反而有奇效, 如今不同, 北夷的确更怕三符合一后的大燕。”
林熠仰头饮了一杯,一言不发,永光帝今生与前世都一样, 他低声对萧桓道:“三道铜符如何能让三军合一,不过是合到手心罢了,北疆在大家眼里原来是永远倒不了的。”
萧桓扣下他的酒盏,不让林熠再喝:“他要看的是你的态度。”
林熠垂着眼睛:“他想看日后的烈钧侯会不会是个听话的人。”
从前的他足够听话, 那是因为大势所逼,只能顺势而为。
寿宴一散,永光帝便召林熠, 御书房内,林熠单手挟着一只盒子进来奉在案上。
“这是何物?”永光帝并无醉意,他从来都清醒得很。
林熠恭谨一礼,笑容有些孩子气:“各地的小玩意儿。”
漆雕木盒抽出盒盖, 里面的东西更加孩子气,几块石头,几块布,几块木头。
永光帝一眼扫过去,目光却停住了,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而后摇摇头:“你这孩子,去了不少地方?”
林熠便在案旁坐下,拨了拨盒子里的石块:“那倒不是,有的是朋友捎来的。”
他拿出一块赭红石头轻轻放在案上:“陛下,北大营五百里外,柔然众部领地的一处天险内,翡裕河横穿峡谷,那儿非常美,至今人迹罕至。”
永光帝闭了闭眼:“至今”
林熠想了想:“嗯,说不准今日如何了,可北大营三年内打不到那里,三年,足够这座铁矿为柔然十三部造出无数兵刃了。”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矿?”永光帝没去碰那块铁矿石,也没打量林熠,似是陷入沉思。
林熠比划了几下:“矿在山阴面,我跟朋友打赌,从阳面峭壁上到峰顶,他就答应我一件事,如今还欠着没让他兑现。”
林熠随便胡诌几句,萧桓陪他去翡裕河的时候,两人才相熟些,萧桓什么也没问,林熠从峭壁上捡了矿石下来,萧桓就静静等着他,也只有他会这么做。
永光帝又看向那盒子:“还有什么?”
林熠拿出一块浸了桐油的木头:“我有个做生意的朋友,从徽州收茶叶往北边去,出发前替我往南边绕了一圈,陛下,我的朋友说,大洋辽阔,海边有多远,燕国的疆土就有多广,沿海一共十二座大港,两年内就能全部开港了。”
“如何?”永光帝问,那木头泛着温润的色泽。
“南海三湾十二港,九座大港都是为了出远海捕鱼而建,三座将由鬼军调派战舰作军中驻港点,南海之南有喇人,更远的地方还来过商船,但若是商船变成了战船呢?”林熠问道,“南海不是北疆,但比北疆还辽阔。”
“北疆有昭武军。”永光帝看看林熠。
林熠低下头:“来日我定会像世代烈钧侯一样,牢守北疆,昭武军可以独当一面,但不应作独狼。”
“你不同意三铜律令?”永光帝看看盒中那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些,林熠不必说,他猜到是什么。
“这至今仍是传言,没有上折子,朝中也未提过,说不上同意不同意的。”林熠道。
“早些休息吧,有些事,到底还是得再想想。”永光帝靠在宽大椅背上。
林熠没再多说,起身打算收起矿石,永光帝却微微一抬手,示意他把东西留下,神情看不分明,林熠便一礼告退了。
出了殿内,不知不觉要入夏的金陵城一片安静,皇宫蜿蜒的长廊看不到头,林熠想出去一趟,摸摸腰间剑柄,又想到萧桓大概在等他,便还是先回了挽月殿。
萧桓在灯火下看文书,林熠趴在书案上把文书扒拉开,朝萧桓眨眨眼:“困了没?”
“你都不困,我有什么困的。”萧桓捏捏他指尖,放下文书提笔批了几笔。
林熠默了默,自己这两天没怎么睡着,萧桓原来都知道。
他夜里两人睡下,林熠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去瞥了一眼,侧殿灯火都熄了,便打算出门。
才准备翻身跃上琉璃瓦屋脊,侧殿的殿门发出一声不急不缓的轻响。
“这么晚了,要去哪儿玩?”
林熠脚下一顿,遥望无边月色下的皇宫,最终回过头,蹲踞在檐上偏着头看下面。
萧桓迈下回廊,抬头看着林熠:“养伤是不是太无聊了?别乱跑,过来吧。”
林熠在檐瓦上站起身,身形被勾勒出修长的影,片刻后跃下去,轻轻在萧桓身旁站定:“我出去办点事。”
萧桓看了看他腰间冶光剑:“能不能不去?”
林熠后退一步:“很快就回来,你等不等我?”
萧桓抬眼,桃花眼里有些清冷:“要去杀张潜?”
“你怎么知道?”林熠静静止住,而后握住剑柄。
“你今天看着他,有点不高兴。”萧桓说,“你很少这样。”
“他必须死。”林熠沉默片刻后说。
张潜上一世递了三铜律令的折子,闸门一开,就再也关不上,要行新律就得有听话的人在军中坐镇,昭武军迅速换血,定远军处境更艰难,北疆的口子越开越大。
萧桓上前几步:“事情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担心张潜上奏提三铜律令的事?没了他还会有别人。”
“太子已经按捺不住,张潜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也是唯一会这么做的人,他一出,朝中便压不住,若没有他,至少两年内没人会起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