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皱了皱眉:“这菜哪来的?”
黎九笑答:“我做的。”
沈绿细看了看装菜的盘子,说道:“原来是临江楼的。跑这么远一趟来回,还用蒸笼热了,看来酒坊今天打烊打得很早。”
黎九打了个哈哈,表示自己没什么好解释的。
沈绿叹了口气,凝望黎九半晌,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黎九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沈绿。
等到饭吃了一半,沈绿才再度说起话来:“我们一起离开长安如何?”
“不!”不假思索地接了这个字后,黎九又怕沈绿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补充了一句,“不要离开长安。”
沈绿略一皱眉:“你不想离开这里是吗?”
黎九点头,意识到不对又摇头:“你不要离开长安。”
沈绿不解:“为什么?”
黎九犹豫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小了:“如果你离开长安,我怕来世就找不到你了……”
沈绿哐当一下将筷子砸在碗上,站起身道:“来世来世,今世都不好好过你跟我说来世?怎么就不能好好面对此时此刻此地此世,偏要成天去想些前世来世的?上辈子下辈子怎样,跟这辈子有什么关系?!”
黎九被吼得缩到了桌子底下,泪眼汪汪地望着沈绿。
沈绿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不必接受我的看法。”
黎九呆呆坐着,也不吃饭,也不说什么,像丢了魂一般。一直等到沈绿收拾完桌子将盘子装好准备送还临江楼,黎九才站起身来,看着沈绿,轻声道:“我只想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这样不好么……”
沈绿看着黎九,看似不经意却很认真地答道:“你想陪着我可以,一生一世就够了。”
黎九的眼中渐渐亮起了光。
沈绿看着这样的黎九,不自知地露出了笑容:“愣着做什么,一起去还盘子啊!”
黎九应了一声,将沈绿手中装着空盘子的食盒接过提着,一脸开心地跟沈绿一起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玩游戏时不小心看到了一个叫黎九的路人甲,心虚地溜回来写了一章。
第6章 醉长安其四
“虽然你不愿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司徒家的人要对你不利,这段时间只怕会找到我这儿来。你要么暂时别在我这里呆着,要么跟我一起离开,否则你我都不会好过。”
听着沈绿的提醒,黎九沉默了良久,最终道:“我会想办法,现在就这样吧。”
沈绿无奈抚额:“行,只要你在被司徒家的人逮住之前想得出来。”
黎九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真是开始想办法了。
次日,黎九跟沈绿打过招呼,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了。
不知是快入秋了还是最近下雨下得勤快的原因,沈绿总莫名地觉得有些冷。或许是时候该添些衣服了。
翻修酒坊的工匠没几天就完工了,小小的酒坊焕然一新,却少了些陈酒特有的甘醇味道。
黎九的东西全都还在,好像随时会回来一样。而事实上确实是随时会回来,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来买酒的老客人见只有沈绿一人,也有随口问新来伙计哪去了的。沈绿笑了笑说那伙计家里有事回去一段时间,事情一了就回来。
有时候闲来无事,沈绿也会扫扫黎九那些古董上的灰尘。
年份久的东西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无论是酒,还是器物,又或是人。就如他酒坊的招牌酒西市塍,也是因为是前朝酿法所以才出名才好卖。
那么古董呢?也是这样的原因吸引人吗?
如此想着,沈绿便开始观察起黎九留下的古董来。这些古董大多是些日用器物,有前朝的古币,玉质的腰带扣,象牙的筷子,生了绿锈的青铜酒爵,菩提子串成的手串,铜质的奇门活盘,乌木的围棋盘,还有那只据说是司徒家的人赏给沈绿的玉杯。
将那些古董一件件拿起又放下,确实能感觉到强烈的岁月沉淀的感觉,但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又怎么都说不出。
难道真会像黎九说的那般,古董上有着前世的记忆?这也太玄乎了吧……
这些古董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沈绿说不出,但黎九把玩着古董的沉醉模样却仿佛刻在了心上一般,怎么都忘不了。
想到黎九,沈绿不禁笑了笑。那家伙刚说完要生生世世陪着他,就不见了,还真是要多任性有多任性。或许那家伙真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吧,或许是跑到山里请狐仙帮忙了,又或许是穿越时空创造了一个没有金宋战争的历史。
直到数月后入了冬,沈绿才从郑以青那边听了些不能多说的事。
郑以青与沈绿说事时仍是在熬药,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离不得药的主。
“等开春了,长安就不会再有司徒家的人了。”
沈绿沉默许久,没有问黎九究竟做了什么,而是问:“没了司徒家,别家的人就不找他麻烦了?”
“他能搞垮司徒家,也能搞垮别家。除非是完颜家的,他多少还是有办法的。”
沈绿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问,与郑以青告别后便回了自己家。
次日,沈绿将黎九的东西打包收拾,交给了郑以青。郑以青看着这些古董呆愣了半天,愣是没明白沈绿是什么意思。
“等他回来,交给他。或者他要是不回来了,就拿去卖了吧。”
郑以青沉默片刻后,对沈绿道:“他自幼便说要来长安,因为在长安有他一直寻找着的前世故人。后来我认识了你,总觉得你很像他说的那个前世故人,便写信让他来长安,托你照顾他。”
沈绿冷着脸道:“若有一日他回来,告诉他,这里只有沈家酒坊老板沈绿,没有他要找的前世故人。”
郑以青看着这样的沈绿,沉默片刻后道:“其实,轮回转世的说法,我一开始也不信。”
“后来呢?”沈绿问了,却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想知道究竟如何。
郑以青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刚要开口详说,却仿佛触到了什么心事一般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之后道:“罢了,不信也是好事。”
沈绿笑了笑:“难得看到你这么多愁善感。”
郑以青没再多提这事,只望着帘外阴郁的天空,道:“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了。”
“还得找你借伞了。”
“伞倒是无妨,不过你这么早就要回去了?”
“酒坊里事还多。”
郑以青也不多挽留,取了伞交到沈绿手上,同时将黎九的古董中的那只玉杯也给了沈绿:“这本是你的东西,不是他的。”
沈绿疑惑地问:“你怎会知道?”
郑以青作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并不回答。
沈绿一下就懂了:“好吧,司徒家有你的人。”
郑以青干笑两声道:“行了,我要熬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一会儿雪下起来了行走也不方便。”
沈绿点头,一手握着玉杯,一手提着伞,离开了郑以青的住处。
玉杯沁凉沁凉的,握在手心只觉无尽寒冷,索性直接放入荷包收在衣襟里。
孤身行走在曲江池畔,忽地打了个哆嗦。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雪……
千年前的雪,千年后的雪,是同样的雪吗?
千年前的人,千年后的人,是同样的人吗?
年份久的东西总有无形的魔力,就好像过去永远比现在好一样。那么,现在的很新的东西在多年后会不会也产生这样的魔力?
不觉已想了很远,人也呆呆地站在了曲江池畔。
找郑以青借的伞是一柄很普通的纸伞,伞面上画着一支红梅。雪落在红梅之上,竟有了些分不清画与真实的恍惚感。
便在此时,身后的一个声音将沈绿拉回了现实。
“可惜。”
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沈绿便感觉自己被人架住,伞也掉到了一旁。
锦衣貂裘的公子从沈绿身后走到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绿,说道:“我本欣赏你的手艺,想与你做个朋友,无奈你却跟郑家来往这么密切。”
是司徒家的大公子……
沈绿不卑不亢地道:“那还真是辜负公子一番好意了。”
司徒大公子明显很不高兴,望着一旁的曲江池,问旁边的随从:“你说,我怎么处置他好呢?”
随从看了一眼沈绿后恭敬答道:“听闻古人有‘沈酿川’的典故,倒不如把沈老板扔进曲江池里,看这池水究竟会不会变成美酒。”
司徒大公子拍手叫好,当即让架着沈绿的人将沈绿往曲江池里推。
不知是因为知道自己挣不脱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沈绿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就这么安静地落入池中,激起一朵水花后直直向着池底沉去……
冰冷的湖水浸湿棉衣,浸湿皮肤,浸湿心魂,将一切思绪都冻结。
感觉不到心中有仇怨或是不甘,只能感觉到宁静的寒冷,一切都那样宁静,仿佛置身千年的水墨画卷,随时光流逝渐渐破碎化作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