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儿,都怪娘,都怪娘,每每想起当年之事,我的心便不得安宁,娘亏欠你太多了。”郑氏手拿锦帕擦了擦眼泪,看着陆昀说道,眼里蓄满泪水,还有十分的后悔和痛心。
“娘别哭了,昀儿生来如此,想是天命这样吧,又怪得娘什么呢?”陆昀抬手抚上郑氏的脸,郑氏的眼泪顺着他的手一直流到他的袖中,冰凉一片。
“命,都是命……不,不是命,本来可以不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郑氏听陆昀说到天命,竟是有些魔怔了。
“娘,不要想了,娘这么一早就如此伤心,身体坏了可怎么办。”陆昀立刻后悔了,这么多年似乎他一认命,郑氏就这样奇怪,但细问下去郑氏却不肯再说。这次他不小心说了天命,郑氏果然又如此伤心,陆昀抓住郑氏的手,想要劝她莫要那么伤心。
“娘又失态了,吓到昀儿了?不提那些伤心的事情了,想想娘能时时看到你的日子是一日少过一日了,我们今天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吧。”郑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陆昀担忧的眼神,想到这个命途坎坷的儿子不久就要为他人/妻,只好压下心中的难过,强打起精神来。
“娘,昀儿院中跑来的那只橘猫,今日竟然下崽了,一窝好多只呢,小小绒绒的甚是可爱,也不知道这些小猫长大后会不会像它们母亲那么胖。”陆昀看郑氏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马上选了开心的事情说,怕郑氏想到不开心的又要哭泣。
“那昀儿在娘这里用了午膳后,带娘也去看看那些小猫……”郑氏似乎也已经完全抛掉了伤心,和陆昀谈起天来,只那双红肿的眼睛还透出丝丝担忧。
……
晚上,郑氏又在陆昀的院子用了晚膳,这母子二人才分开来。
这天是个好天气,深蓝色的天空几乎看不见云,星辰清稀可见。明亮的月光洒落到院中,几分折到陆昀的寝房内。
陆昀睡不着,正站在窗边,月光洒在他脸上,衬得他脸庞姣好如玉。
他其实也不想认命,他从懂事起就在想为什么老天要让他生就这样一副不堪的身体,难为世俗所容。凭什么呢?凭什么旁人都有正常的身体,就他一个异类?凭什么他的一生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陆昀无数次想过这些,可是无人可以为他解答这些凭什么,他的生活还是充满了无数讥笑、厌恶、怜悯、叹息……
陆昀还记得他十岁时,弟弟陆旷突然到了他的院子,他起初很开心,以为弟弟是要来找他玩。他开心的去迎陆旷,却见到陆旷带了一众小厮,来者不善的样子,他有些不妙的预感。果然,陆旷看着他出来,笑的不怀好意,说:“娘告诉我,你的身体不健全,平时看着你好手好脚的,到底哪里不正常,可否说给弟弟听听,也让我开开眼界。”他吓坏了,想跑回屋内,陆旷却让几个小厮拽住他,甚至想要扒了他的衣服。他从记事起就被郑氏告知不得在外人面前解衣,他吓坏了,甚至哭了。他哭着,叫声嘶哑,惊动了郑氏。最后陆旷受了责罚,他没事,但他的小院也再也没有来过别人。
陆昀也还记得父亲对他的厌恶,他甚至只见过父亲一面,是七岁那年不小心误入了前院,刚好遇见父亲,他本想上前和陆安贤说说话,但陆安贤的呵斥让他吓到了,也就此明白他的父亲是有多厌恶他。他的父亲说,让他给我滚,谁放他到前院的?
陆昀无数次设想过他自己若是个正常的男子或是女子又该是怎么样。他每当听人说起陆旷又帮陆安贤做了什么事情、博了多少声名,就想若自己是个男子一定也和弟弟一样出色,光耀门楣,决不让父亲失望;他听说陆明出嫁那天,十里红妆、风光无两,就想自己若是个女子也会像姐姐那样嫁一个良人,娘也一定会开心的为自己置办嫁妆婚礼。或者,他不那么贪心,不做丞相的子女,做一个普通人也可以,父严母慈但一定都很爱他,他也会孝敬父母,找一个相爱的人和美一生。
可是,这些都不过是陆昀的幻想。他两个月后便要以丞相嫡子这样尴尬的身份嫁给别人。
他的父亲终于像甩掉一个污点、一个包袱一样将他扔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怜美人陆昀要嫁给炮灰啦~
第2章 第 2 章
建康城西北方向两千多里处便是雁北。
雁北,齐家村。
正是清晨,田间的薄雾还没有散去。春天的田野生机勃勃,别有一番风景。清风拂过,田间与山间的植物轻轻摆动,禽鸟飞过,留下一串串婉转啼声。
齐正家却没有这么平静恬然。
“臭小子,天都亮了还在睡,不几日便要考试了,你还不快起来温书?”齐铁柱敲开儿子齐正的门,大嗓门一喊,齐正立时醒了。
“哎呀,爹,这才几点啊,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少年人本就贪睡,可是却总被望子成龙的父亲叫起来看书,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
“就知道睡觉,你妹妹比你还小两岁,这会儿都起来帮着我准备饲料了。”齐铁柱不满道,这个庄稼汉永远都早睡早起,实在不明白儿子为何这么贪睡,只当这儿子不想看书,犯了懒病。不久之后便是乡试,齐铁柱最近更加严管齐正,恨不得他不睡觉就光看书。
齐正知道自己的爹执拗起来是听不进任何道理的,所以只好穿了衣服起来,洗漱过后用了早饭去桌前看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齐正拿起书看了看又放下,“唉,都说了此次乡试我很有把握,爹还非不信,非要拘着我。”
齐正此时不过十六岁,还有些少年心性,加之他确实聪颖异常,不免总有些自傲,静不下心来。在他爹齐铁柱眼里,就是流里流气的,没有个正形。
齐家村内居住的基本都是姓齐的人家,也大都以务农为生,没有几个是识字的。但几年前村里来了个姓张的老先生,据这位老先生自己说,他是个秀才,家乡遭遇暴/乱不得已逃到此处。张老先生很有种读书人的清高,但也答应村中的人,若是能让他留在这里便愿意教村中的适龄孩童读书识字,以后说不定也可考出个功名谋得官职。
齐家村的人秉性都很良善,没有多说便留下了老先生,稍稍富裕的人家便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张老先生那里学习,每月送些米粮蔬菜给张老先生当做报酬。
张老先生确实有些学识,他自己默写了好几本书充当教材,给村里的小孩子发蒙。他的教学也很有成效,孩子们很快就能够识字写字、背一些简单的诗词。但齐家村的人毕竟都是农民,眼界不高,所想不过是让孩子识一些字,没指望能学出个什么,还是想让自己的子孙继承自己的土地,踏踏实实找个人过一辈子生儿育女。因此,很多孩子刚学会识一些简单字句便被家里人召回去种田了。
齐铁柱是个例外,他坚信读书做官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这个朴实的庄稼汉早年丧妻,但家中还算富裕便又娶了一位,但这一位留下一子一女之后便也去了。村中之人都传齐铁柱是个克妻的命,齐铁柱便再也没娶,只专心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齐铁柱希望齐正能够摆脱这种农人的身份,真正上京谋取一官半职,做一个为民的好官。于是他拜托张老先生尽心教导齐正,甚至让张老先生给齐正改了名字。齐正原本叫齐大牛,齐正是张老先生给他取的。张老先生看齐正生有反骨,怕他要行差踏错,希望他一直走正道,做君子,便给他取名为“正”。
齐铁柱轻易不叫齐正做农活,只有农忙时实在忙不开的时候才让他帮忙,平日只让他跟着张老先生好好读书。齐正也确实聪颖非常,所学知识总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张老先生非常欣赏他,直说此子必有大作为。
齐正九岁在张老先生那里开蒙,虽然开蒙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短短六年就已经能够去参加乡试,进境很快。
一个月之后,乡试便开始。齐家村离省城太雁并不很远,但赶路过去也需要大半个月,因此齐正在家看书的时间已经不多,齐铁柱就想抓着他这几天好好看书,一举中榜。
时间就在齐铁柱的喝骂声和齐正的不情愿中过去了。
这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田野间的小野花好像又多开了几簇,齐正要启程去往太雁了。他离开前要做很多准备,准备路上的盘缠、整理要带的笔墨、与爹和妹妹道别。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与恩师张老先生道别。
张老先生的家在齐家村的东南角,屋子旁边种了几盆秋菊,此刻是春季所以看起来只是几盆绿色,毫不起眼。
“先生,学生齐正今日来和先生道别,这便要去乡试了。”齐正敬重老先生,和张老先生说话的时候总是态度恭敬,不敢有所逾矩。
“齐正,我教你这么多年,你的水平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你此一去,乡试必不在话下,只看会试能拿几等。”张老先生心中感慨,既有对齐正的赞赏和祝福也有一些挂怀和不舍。
“学生便承先生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