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喜和莫琼约在桥上见面。看见莫琼的时候,他站在望月桥上,穿着一身红衣,墨发松松地束着,一截红色的发带落在肩前,他抬起手把它拢到后面,手腕上的青玉手串露了出来。好看的无以复加。
他看见他了,目光相接,莫琼对他点点头。眉喜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他,两人站在桥上,一时无话,眉喜看着他,“眼下□□还没有开始,趁着人少我们先逛逛吧。”
莫琼点点头,轻笑着说:“先去探探路。”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低声交谈一句。虽然没有以前那样相谈甚欢,但眉喜已经很满足了,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对着他笑一笑,心里就安稳了。
人慢慢地多了,天慢慢地暗下来,巡城卫门点亮每一盏树灯,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加入人群。
到处都是灯火通明,今晚的金陵是座不夜城。
摊贩们忙的热火朝天。
面具摊上的金童玉女面具格外受欢迎,也不乏戴着夜叉精怪面具感觉自己简直是天选之人的人,譬如莫琼,他没戴上,顶在脑袋上,他还要空出嘴吃东西。
眉喜看着这个人三口两口吃完一串丸子。又在隔壁买了一碗豆花,“你很饿?”莫琼摇摇头。
“你已经吃了三串糯米团子,三串丸子,一小碗混沌,还有一碟绿豆糕……”
接下来的话被莫琼冰凉的眼神冻住了,“就是想吃。”
眉喜还是有点担心,“我们以前一起吃东西的时候也没见你吃这么多。”突然吃这么多,会不会身体出问题了?
“男人食量增加很奇怪吗”
当初因为某种情绪一直隐藏自己饭桶属性什么的,绝对不会说!
眉喜直觉问多了不好,算了吃就吃吧,吃多了他这里也有消食丸。
在莫琼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眉喜终于得以和他一起玩了射击,投环,猜谜等足以展现他个人魅力的游戏。
他提着琉璃的鲤鱼灯——猜谜大赛的奖品走向莫琼,把灯递给他,莫琼看他一眼,换了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提着灯和他并肩而行。
每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声笑语,远方传来乐声。
“开始了开始了!”
“都让开一点,小心不要踩到人。”
那是长龙似的队伍,提着灯的女孩襟飘带舞,身后的是散花的女孩,她们披帛熏衣,走路带香。抱着乐器的女孩们手指纤长,乐声传的很远。后半段则是举着红绸的男人,那些红绸巨大,展开有一条街那样宽。
最瞩目的是正中的轿撵,秋色的软烟罗垂下,里面的人影影绰绰朦朦胧胧,轿撵上摆满了鲜花,铃铛声阵阵,那是今年的花娘。花灯节会在乐坊选出一位最会跳舞的女子,在秦淮河跳祈神的舞蹈。
被选中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对于热爱歌舞的女孩们,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加肯定自己的事情。
人潮慢慢随着队伍往秦淮河汇去,摊贩们纷纷收拾了一下摊,也汇入人流。
莫琼被人流推挤着,他不会武功,走的有些跌撞,眉喜抓住他的手臂拉住他,小心思一起,一路上就没有放下手。莫琼忽然把面具翻向耳后对着他。
眉喜吓得一个激灵,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秦淮河上巨大的画舫停在岸边,轿撵被放下。
很多女孩想成为花娘的理由是那一身衣裳——“十二”,那个款款走下来的花娘光芒万丈,没有人可以否认这种艳丽到极致的美。
她走下来,月色和灯火在她身上流淌,耀眼不过她身上的颜色。
烟青,鹅黄,丁香,松花,湖绿,朱红,赤金,紫檀,雪青,菖蒲,象牙,墨黑十二种颜色,整整十二件衣裳叠穿在一起,这种布料是寒蚕织就的天锦,样式轻薄,质地柔软冰冷,很适合在炎夏穿。
她一抬脚,那些裙摆便散开来,像是盛夏傍晚的天色,清丽艳美的颜色水溶交融在一起,丝毫不显得突兀,层层叠叠,像是脚下生花,踏着满天霞色。
头发却无修饰,只是倾泻下来,长及脚踝。
她上了画舫,那些伴行的女孩也跟着上来,依旧是提灯撒花奏乐,秦淮河上浮着花,夜色和乐声一起流淌。
画舫行到中央的时候,这场仪式才刚刚开始。
万众瞩目的一刻。
队伍后面举着锦缎的人鹞子空翻,八段乱红横跨整条秦淮河,交叠在一起,牢牢地绑在粗壮的树上。
花娘轻轻地踏了上去,赤足下是锦缎,锦缎下是流水。她在倒映着月光星光烛光的秦淮河上起舞,望月桥上已经准备好了烟火。
这是端宁古雅的舞,画舫上的女孩们唱着祈祷词,嗓音都清凌凌的,这是一场神圣的仪式,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叫好,这个近乎与神沟通的地方,没有人亵渎这种美。
那些斑斓的颜色旋转飞舞,三千青丝荡在软红十丈。一切都染上炫目的美。
一舞终了。
花娘回到画舫,满天的烟花齐响。眉喜心里一动,看向莫琼,那人也在看烟火,漫天的璀璨星辰,漫天的月华烟火满满地溢在他眼底,于是他微笑起来。
舞蹈结束之后,就可以放花灯了,一时之间,秦淮河上一片晶辉。
书卷气的年轻人希望自己明年中举,考得功名,可以娶爱绣牡丹的小姐。
头发花白的双亲希望自己在外漂泊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早日安稳,尽早回家。
年轻的女孩希望可以找到中意的郎君。
当然也有希望成为武林宗师的,万人追捧的,腰缠万贯的,高冷杀手的……
眉喜认真地写下心愿,再看莫琼,他什么都没写就把花灯放下去了。
“你为什么不写?”
莫琼看着飘走的花灯,“我想写的早已写上了。”
眉喜一愣,不再言语。
……
满是花灯的秦淮河很适合泛舟,眉喜把船划到河中央,看着悠闲看着河水的莫琼,脸上发烧,坐的离他远了一点,“莫……莫琼。”
“嗯?”那人看着他,唇红齿白。
他眼神闪躲,心砰砰砰砰地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脸上已经烧起来了,满手心的汗。他张嘴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下,全身都有些颤抖。
“莫琼!我……喜欢你……”他后面三个字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含含糊糊不分明。
“什么?”
拼了!
眉喜看着他,抓着他的肩膀,通红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说:“我喜欢你!”
话本上,满篇满篇的喜欢,像是个被滥用的词一样,看久了好像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直到有一天你遇见一个人,会看着他发呆,关注他的一切,他的一切无心的话语都要在脑海里过上几遍揣测其中的意思,他笑你会跟着笑,他皱眉你会揪心想着让他开心,他喜欢的东西哪怕不感兴趣也会去看看,心里想的是他,嘴上念的最多的也是他。
甘愿把最好的给他,甘愿受着他的脾气,甘愿交予喜乐。原来这就是“喜欢”,这个词变得一想起来就会想到这个人,变得这样羞赧,这样忐忑,这样快乐,又这样折磨。
这个词说出来的时候,变得这样紧张,这样毅然决然,这样满脸通红,这样全身僵硬,这样释然,这样不遮不掩,这样空白地等着最后的审判。
像是甜蜜的认罪过程。
莫琼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乌龟今晚豁出来了,他心里还有气,幽幽地问他:“你知道我去年许的心愿是什么吗?”
眉喜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希望你白到发光。”
莫琼冷笑一声:“笨死你算了。”
他无比认真地说:“我希望和你在一起。”
眉喜被震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可是你……”从未表现出来过。
莫琼冷声说:“要是你被我无缘无故地疏远你会怎么想?”
眉喜顺着他的思路:“我会想你是不是生气了。”
“可我想的是你会不会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躲着我。”
莫琼低垂着眼睛。眉喜急得满头大汗,“不是的,是我的问题!是我……你让我混乱,你就像是一个变数打乱了我的生活我就想着要逃开你,恢复我的生活……”
莫琼听得窝火,“那你现在后悔了?”
眉喜摇摇头,“不,是清醒了。”
莫琼没有说话。
眉喜看着他,踌躇地问:“你的回答是?”
莫琼不说话。
“我喜欢你。你的回答是什么。”
莫琼看着他,心里酸酸软软的,像是等了太久的东西,心灰意冷决定放弃的时候又回来了,满载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莫琼叹了口气,“给我点时间好吗?我现在很乱。”
眉喜点点头,“是我不好。”
莫琼看着外面的流水出神。眉喜小心翼翼地问他:“莫琼……”
莫琼看向他,他眼睛里有某种东西,像是脆弱又像是坚定。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试试。”
眉喜眼神亮晶晶地,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回过神才想起自己满手是汗,他怔了一下,“啊,抱歉。”想把手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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