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舒一口气,初次作案成功,寇落苼贼胆顿时壮大不少,照葫芦画瓢,将一碗药嘴对嘴地全灌给了傅云书,最后用大拇指,轻轻抹去了他嘴角的水渍。傅云书从头到尾,躺在他怀里,安安顺顺,一丝挣扎也无。寇落苼低头看着看着,铁石心肠终于生出一分愧疚,轻声道:“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们会下这样重的药,不会再有下次了。”
傅云书从泥泞梦魇中挣脱而出时,日头已经爬上三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明亮天光从窗外漏入,落在床边的地上,他呆愣地躺了片刻,迟钝地感觉到自己背后一片冰凉,艰难地伸手一摸,摸到满手的汗,但身上中衣干净清洁,带着皂角隐约的香气,显然是被人换过了。他张了张嘴,极轻声地唤道:“寇兄……寇兄……”
声音细若蚊鸣,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门口帘子却忽地被掀起,一个人端着药盏走进来,看到傅云书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傅兄,你醒了?”寇落苼快步走到傅云书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捏着手腕把了会儿脉,沉着脸皱着眉,十分专业的模样,傅云书忍不住问:“寇兄竟然还通医理?”
寇落苼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不通,我只是看看发没发烧、脉搏跳得快不快。”
傅云书忍不住笑了,眼睛缓缓弯成两道月牙,“那我发没发烧?脉搏跳得快不快?”
“没有,”寇落苼道:“既没有发烧,脉搏跳得也不快。”他把自己手从傅云书的手上撤开,“我觉得你像是有些好了。”
“既像是好了,”傅云书一手撑着床板就要爬起来,“那便该起来了。”
寇落苼连忙一把将他按回去,问:“你要起来做什么?”
傅云书平静地说:“将昨晚那两个贼绳之以法。”
听他说起昨晚那两个贼,寇落苼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垂下眼帘,道:“你不必担心这个,他们已经伏法了。”
傅云书问:“你把他们送去官府了?”
寇落苼撒起谎来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望着小县令澄澈的眼眸一本正经地道:“没有,昨天我也中了蒙汗药,浑身乏力,只是勉强带着你逃脱罢了。好在我们骑了马,我带着你一路狂奔出十几里,自觉脱险,于是回头去看,看见那客栈所在的位置,已经是火光冲天,想必是那歹徒自觉暴露,畏罪自尽了。”
傅云书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地道:“就算那破客栈焚毁于大火,可那歹徒只要行动自如,就能在火势难以控制前轻易逃脱。会不会这是他使的金蝉脱壳之计?假装葬身火海,实则连夜逃到外地,改名换姓,再开一家客栈谋财害命?”一把扒拉住寇落苼的胳膊,道:“寇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10章 移尸(一)
小县令思维严谨,寇落苼拜服,只得无奈地安抚道:“就算他是金蝉脱壳,你此时再去,他也早已逃之夭夭,不如安生养病,我替你去打探消息。”
傅云书想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后背刚靠上床板,又“嗖”地弹起,一把扒拉住寇落苼的胳膊,“若是火场中未曾发现尸体,一定要告诉我!”
寇落苼忙不迭地点头保证,“一定告诉你一定告诉你。”半哄半推,终于将人放倒躺好。
傅云书安稳躺了片刻,又忽地想到了什么,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寇落苼默默瞟了他一眼,道:“这是菩提镇的一家医馆。”
“已经到了菩提镇了?”傅云书一愣,随即道:“我记得菩提镇盛产木患子菩提,因而得此名?”
“是啊,”寇落苼点点头,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买一串?”
“我翻过县志,上面记载着以前曾有人步行千里跋涉而来,历经艰险只为求一枚极品菩提子,求得后去到京城,转手卖出,一买一卖间竟挣得百两差价,一时间,无数人蜂拥至九合收购菩提子……”傅云书喃喃地说着,全然没将寇落苼后面那句话听进耳朵里,“只可惜如今尊道抑佛,这菩提子,也没什么人愿意赏玩了。”说到这里,小县令顿觉前途渺茫,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落在头顶,傅云书抬起头,对上寇落苼温雅的笑眼,他道:“这世上大多数事,都是急不来的,路总得一步一步地走。”在傅云书怔愣间,他端起搁在一旁的药盏,递到他面前,道:“在走路之前,还是先喝药吧。”
“唔……”傅云书连忙接过,捧着碗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捏着勺子匆忙喝了两口,被苦得想吐舌头,碍于寇落苼在,不好吐得太明显,皱着一张脸没话找话,趁机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分散药味,“昨夜我昏睡不醒,寇兄为了给我喂药,一定费了不少力气吧……”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寇落苼立时一窒,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傅云书嘴上,落在他鲜红的舌尖上,看着看着,目光逐渐变得深幽,轻轻一笑,低声道:“只是举手之劳。”
傅云书点点头,透过纤长的睫毛望着寇落苼,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寇落苼便问:“怎么了?”
傅云书咬了咬下唇,正要开口,屋外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即是激烈的争吵。
寇落苼侧耳听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昨夜帮了我们的那个大夫的声音。”
“他与人起了冲突?”傅云书连忙起身,寇落苼拦着他,说:“你躺着,我去就好。”
傅云书摇头,“即便是普通百姓相争,我身为九合父母官,遇上了也要问一问缘由,更何况那位大夫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总得当面说一声谢谢。”
他如此坚持,寇落苼便也不再阻拦,改扶了他的胳膊,捞起一旁的外衫盖在他身上,道:“那便小心着凉。”
医馆地方不大,两人从休息的房间走到看诊的前厅,不过数息。前厅吵闹正酣,一个衣着打扮十分地痞无比流氓的少年正一脚踩着矮几,一手指着那年轻大夫破口大骂。年轻大夫也不敢示弱,双手叉腰,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横飞地回喷。
少年骂道:“庸医!老子吃了你开的药,头晕脑胀体虚气喘不说,肚子还他妈拉了好几天!每天都要跑八十趟茅房,都他娘的快住那儿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特来找你算账,你他妈居然还不认?!”
年轻大夫道:“我开的方子没问题我为什么要认?这药方又不止你一个人吃过,怎么别人都没事儿,就你故事特别多?”
少年道:“每个人的体质病情皆是不同!别人能吃得,不见得我能吃!你他妈还是大夫呢,连这个都不懂?”
年轻大夫道:“我给你开的药方是温补滋养的,又不是猛方!就算治不好,也不会吃出新的毛病!我在菩提镇行医这么多年,除你之外,可还没有一个乡亲在我这里吃药吃出毛病来!”
此时恰逢集市散市之时,赶早的镇民们纷纷回家,医馆开在大路之上,又大门敞开,里面动静闹得这样大,有不少镇民被吸引过来,堵着大门看热闹。其中有人道:“赵四,是不是你自己吃坏了东西想栽给沈大夫啊?沈大夫虽然年轻,可也跟着沈老大夫看了不少年的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怎么到你这儿就又晕又泻的?”被称为赵四的少年在镇上莫约名声不大好,不乏有人斜着眼睛鄙夷地看着他嘀咕:“谁知道是不是又在赌场输钱了,想歪主意在沈大夫这儿找回来?”
赵四一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围观众人大骂:“放你们娘的狗屁!”
“这样吧赵四,”沈大夫忽然开口,待对上赵四的目光,他漫不经心地一笑,从药柜中取出一包药,捏在手上,道:“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天黑都说不清,既然你说我的药方有问题,那很简单,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再喝一碗,然后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头晕脑胀、怎么体虚气弱、怎么个拉肚子法的。”
赵四死死地瞪着他,“如果我却有不适症状呢?”
沈大夫说:“那便是我医术不精,治坏了你,你说要赔多少,我就赔你多少。”
“好!”赵四说着,夺过那包药,就要往药罐子里倒去,却听一旁沈大夫幽幽地道:“不过说好了,要拉肚子八十次,少一次都不行。”顿了顿,他咧嘴一笑,嘲讽地道:“不然我怕有些人为了钱能把去年立春的存货都给屙出来,那我可亏大了。”
围观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连傅云书嘴角都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略带无奈地道:“咱们这位恩人的嘴巴可真是太厉害了。”
寇落苼却面无表情,目光落在那少年赵四的手上。他的手上紧紧地攥着那包药材,已经将包装纸抓破了,漏出一些碎末来,因为太用力,显得指骨都渗人的白。
“好了好了,”沈大夫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对围观的镇民们道:“大家伙都散了回家做饭去吧,让赵四小兄弟一个人好好待着这儿,酝酿酝酿怎么屙。”说完,他转身朝寇落苼他们这边的方向走来,看见寇落苼搀扶着傅云书,面上漾起来笑来,抬起手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的尚未散尽的镇民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他正要回过头去,就忽地僵住不动了,呆滞片刻,额前留下两道血,随即身躯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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