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神色一凛,冷峻的面庞似凝结成冰,寒声道:“若朕不愿,丞相便要用这道圣旨,逼朕就范,是么。”
叶岩柏面色淡然,道:“臣不敢,只是臣为官二十载,自问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祖宗庙堂,也对得起顾氏江山,唯有这幼子,臣心中有愧,不知从何弥补,只要能护住他,臣愿付出任何代价,望陛下怜悯臣一片爱子之心。”
顾琛攥紧那枚玉佩,良久,幽幽道:“朕怜悯你,谁又来怜悯朕。”
叶重锦坐在一旁,低垂眉眼,好似在听与他无关的事。
一道可以随意书写的圣旨,对于叶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父亲盼了这么些年,所求的不过如此,老爷子等到这把年纪,也不知能否等到下一道圣旨出现,可现在,他们为了他,就这样轻易地送了出去。
父母,兄长,还有祖父,叶家上上下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却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值得。
他们抱有歉意的那孩子,早入了轮回,他不过是个卑鄙的小偷,他偷走了“叶重锦”的一切。
更有甚者,他一直在利用叶家人的疼爱,以他们为后盾,用来逃避顾琛的感情。
他害怕前路的不确定,前世被生身父母抛弃,被阉割,成为阉人的自卑深入骨髓,第一个肯待他好,将他当做人对待的是那位小殿下,可是那孩子也抛弃了他,即便最后又捡回去了,可谁知道是不是再一次的戏弄。
帝王的深情,如何能信?
空尘大师告诉他,渡河的第三种方法,是与人渡河。
他没胆量上顾琛的船,害怕途中被他赶下船,然后被汹涌的河水吞没,可他又舍不下船上的人,所以他龟缩在叶家这条船上,等他们将自己带走,这样,他不必忍受抉择之痛。
无论他怎样努力地去做叶重锦,他的本质还是宋离——怯懦,自私,卑鄙。
既伤害了叶家人,又伤害了顾琛。
他忽然想起陆子延。前世他离世之前,陆子延与陆凛已是神仙眷侣,陆子延说,他就是喜欢男人又如何,就是喜欢自己的舅舅又如何,他们没有血缘,又真心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
原来他不喜欢陆子延,不是讨厌他的胡闹,不是讨厌他的放肆,他是嫉妒,嫉妒他的无所畏惧,嫉妒他可以随心所欲,不顾世俗眼光,活得比谁都自在。
叶重锦记起从前,这个男人情到深处时,一再追问他,为何不爱?
他是如何答的?
他什么都不曾答,因为无须作答。
因为他是帝王,自己是宦臣;因为他是主,自己是奴;因为他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从高处跌落尘埃,摔得粉身碎骨。
归根结底,因为他怕再一次被遗弃。
可笑宋离活了两世,竟从未活明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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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茶室。
顾琛摊开手掌,那枚精巧的玉佩乖巧地躺在他手心,他问:“阿锦,也希望朕收回么。”
叶重锦抬眼看向他,那人低垂眉眼,神色谨慎而认真,道:“于朕而言,它不是帝令,是朕给阿锦的承诺,既然是朕的承诺,便与旁人无甚干系,除非阿锦自己不想要,否则朕不会收回。”
言外之意,先皇的圣旨,他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谁也逼他不得。
叶岩柏一下子变了脸色,面色凝重,叶重晖亦淡淡抬眸,看向自己弟弟,唯有安氏松了一口气。
在她心里,她儿子一贯乖巧懂事,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他是知道的。
几道视线凝集在他身上,或催促,或紧张,或期待,叶重锦脑袋发晕,事到如今,究竟谁在逼迫谁?
是他逼迫父亲拿出先帝遗旨,与顾琛做交易,他父亲又逼迫顾琛放弃他,而如今,他们一起在逼迫他。
安氏急道:“阿锦,快回话,还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这玉佩是顾琛的聘礼,他收回去,自此以后,与他便再无瓜葛,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为何要犹豫。
叶重锦颤着手,缓缓握住那枚玉佩,掌心温凉的触感夹杂了一丝暖意,那是顾琛的体温。
玉佩上的纹络,是他熟悉的龙形印记,前世他挂在腰间十多年,即便闭上眼睛,也可以轻易描摹出它的形状。
他缓了缓,问:“陛下所言当真?”
顾琛哑声道:“昨夜看到你落泪,朕一夜未睡,想了很多。”
“一直以来,朕不曾给过你选择的机会,自以为是地对你好,却不曾考虑过,你想不想要。”
他抚上少年的面颊,粗粝的指腹划过他的眼角,柔嫩的肌肤立刻留下一丝红痕,衬得肌肤越发似雪的白。
“看,朕再如何小心,也会不经意地伤到你,你这样精致易碎的孩子,越想抓得紧,越容易受伤,朕不想再看到阿锦伤心流泪。”
说着,他凑到少年的耳边,轻声道:“宋离,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从朕身边逃走。”
不是叶重锦,是宋离。
一瞬间,天崩地裂,脑海中似有什么轰然炸裂,让叶重锦纷扰的思绪尽皆消逝,只留下一片空白,他捂住胸口,藏在身体的角落里的某种意识,在疯狂叫嚣着逃离,从这具身体里逃出去!从眼前的窘迫中逃离!
他知道!!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既然知道他是宋离,知道他是前世那个宋离,为何一直引而不发?明知道他在装傻,却陪着自己演戏?
那个顾琛,竟学会隐忍至此,多不可思议……
沉默许久,他轻轻一笑,樱唇微启,问:“你舍得?”
傲慢撩人的语气,不是少年的天真嗓音,那是曾经,将顾琛迷惑得理智全无的,独属于宋离的妩媚。
“舍不得,所以,在朕尚未反悔之前……”
叶重锦蓦地起身,他将那玉佩挂在自己腰间,睨了顾琛一眼,道:“既然你让我选,什么时间作答,也该由我决定,在那之前,你不许逼我。”
说罢大步走出茶室。
顾琛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竟是忍不住笑了。
“朕早知你不忍心。”
他悠悠起身,理了理衣袖,朝叶岩柏道:“朕是时候回宫了,至于那道圣旨,乃先皇所赐之物,叶相好生收着便是。”
说着心情甚好地离去。
安氏呆坐在远处,呐呐地道:“这,这是何意?阿锦怎么收下那龙纹玉佩,这,难道他不知道那玉佩是……”
叶岩柏捋了把胡须,摇摇头,道:“夫人,咱们阿锦,怕是儿大不中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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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里,夏荷正在着人清扫院子,见到叶重锦忙上前见礼,忽然传来一声虎啸,一头健壮的白虎朝他飞扑而来,围着他打转,用脑袋蹭他的掌心。
叶重锦蹲下身,抚上它的皮毛,“这才一天不见,就想我了?”
夏荷道:“可不是么,一直是主子带它睡的,昨夜主子不在,它便上蹿下跳地闹腾,闹得整个院子都不得安生。”
叶重锦抱着它的毛茸茸的大脑袋,轻轻蹭了蹭。
“阿锦。”
叶重锦回过头,见是他哥哥,便问:“哥哥是想问方才的事?”
叶重晖没有回答,径直上前,扯住他的手腕,将人带进里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院子里的下人皆是一惊,大少爷脾气虽然算不得好,却从未跟小少爷发过脾气,怎么今日竟是动怒了。
叶重锦被他困在墙角,对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难免不自在,意图从他臂下钻出去,却立刻被他压了回去。
叶重晖冷着脸,问:“阿锦与陛下是何关系。”
叶重锦微微一愣,随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我与他,是前世的孽债,今世的冤家,剪不断,理还乱。”
他问:“哥哥莫不是以为,陛下对阿锦,就像哥哥对阿锦一样,是兄弟情义。”
叶重晖闭了闭眼,冷玉似的面庞显出几分迷惘,道:“你是男子,我不曾想过,他会对你存这种心思。”
“也是,哥哥这样木讷,哪会想歪。”叶重锦调侃他道:“哥哥该问问罗家哥哥,城南烟柳巷里,最深的一家花楼,是个什么好去处,他一定知道。”
“是什么去处?”
叶重锦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等下流之地,我可不敢说。”
“……不敢说,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不是陆子延,他舅舅查案查到那里,他就跟着凑了个热闹,说好些个美男子,各个才貌双全,身段风流,狐狸精似的勾人,陆子延还说,要带我去长长见识。”
见叶重晖脸色越发难看,他忙道:“我自然是不肯的,再好看,还能比我哥哥好看么。”
说着他拉着叶重晖的手,语重心长道:“哥哥,你可不要想不开,去凑这个热闹,你去那里嫖,他们倒给你钱都还赚呢,你回回出门,我都想给你罩上面纱,没的便宜了外人。”
叶重晖寒着脸,道:“倒是与哥哥的想法不谋而合,阿锦回回出门,哥哥都想给你栓条链子带在身边,免得回过头,你就不知被谁给拐跑了。”
“……”
叶重锦觉得,他哥哥的想法有点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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