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总是在不经意间为难他自己。
他把人抱在怀里,轻声道:“阿锦,若是累的话,就在朕怀里睡一会吧,别熬坏了身体。”
叶重锦朝他扯了下唇,道:“你明日还要早朝,不如先回去吧。”
“早朝尚早,不急,”男人抚着他的软发,道:“何况阿锦这副模样,朕哪舍得离开。”
“我没事。”
顾琛捏了捏他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他眸中显出一丝笑意,道:“朕想和阿锦待在一起,只要能看到你,碰到你,就觉得心满意足。”
叶重锦垂下眼睫,浅笑了一下,将脑袋靠在他胸膛上。
过了片刻,他好似补充了元气,对顾琛道:“你曾经说过,我是你的福星对吧?”
顾琛怔了怔,忙点头:“自然。”
叶重锦歪头笑道:“哥哥也说过,我会给这个家带来惊喜,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就姑且相信一次。”
说完,转身朝产房走去。
顾琛往前跟了两步,到底止住了脚步,看向一旁神色淡淡的叶重晖,对方的眼眸里也显出一丝诧异。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坐下。
叶重锦进了产房,叶岩柏见到他,哑着嗓子道:“阿锦,这里不是你该进的地方,先出去,让你母亲专心生产。”
少年摇了摇头,他兀自走到榻前,握住母亲的手,小声说道:“母亲,阿锦好怕,你要丢下阿锦了吗?”
安氏艰难地睁开眼眸,看到最爱的儿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的阿锦……”
叶重锦问:“母亲只要外祖父,不要阿锦了,也不要爹爹和哥哥了,是不是?”
他才说完,叶岩柏便鼻头一酸,别开脸,不忍去看,不忍去听。
安氏心里更是难受,虚弱道:“怎么会,母亲也不舍得丢下我的阿锦,只是……母亲真的无能为力……”
这个时代的女子,生产伴随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便会搭上性命。
叶重锦见她如此,便知她已经没了斗志,忙握住她的手,道:“母亲,你想着,现在母亲腹中怀着的是阿锦,母亲若是放弃了,阿锦就没命了,如此,母亲还是想放弃吗?”
安氏一愣,回想起当年生产次子时的情景,那孩子在她腹中没了呼吸,她以为生下来的,必然是个死胎,不料,他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那么小的婴孩儿,脸上皱巴巴的,红红的,跟只小猴子似的,并不算好看。可是却是她的心肝宝贝,千难万难养到大。
这孩子,自小到大吃了不知多少苦头,虽然也会抱怨药苦,却一次都不曾说过放弃。
她一下子燃起希望,道:“给我参片。”
叶岩柏忙让人给她切了一片,放在她唇舌间,跟着产婆的口令用力。
期间,叶重锦一直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不让她失去意识。
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一道响亮的婴孩儿哭声传了出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另一个孩子也降生了。
响亮的啼哭声,一扫相府的阴霾。
产房里,嬷嬷高声喊着“生了”二字,安氏心中卸下重担,竟是累得昏了过去。
稳婆喜笑颜开,道:“恭喜丞相,恭喜夫人,是两位小公子,虽然分量不足,但都健康着呐。”
叶岩柏倒是没反应,早忘了先前一直念叨的小棉袄,满心只有劫后余生的惊喜。
只说了一声“有赏”,就抱着安氏回卧房休息去了,还不忘吩咐道:“去打盆热水送过来。”
叶重锦抬起眸,看向那婆子,问:“你方才说什么?”
那稳婆敛了笑,小心翼翼道:“回二公子的话,夫人生下的是,是两位小公子。”
当初叶家二公子铁口直断,说自己娘亲怀的是龙凤胎,此事传遍京城,人人都说他通了灵气,是金玉童子。
如今生下来,却是两个男娃,传出去难免会让人笑话。
叶重锦撇了下嘴,这下可丢人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呢。他走上前,看着襁褓中的两个婴孩儿,扑哧一笑。
他点了一下小娃娃的鼻尖,笑话道:“像个小老头,真是难看,一点都不像我弟弟。”
这时候,叶重晖跟顾琛也进来了。
叶重晖道:“阿锦小时候,也是这个模样的。”
叶重锦蓦地抬起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显然是不信的。
顾琛也不信,道:“这不可能,阿锦从小就跟仙童似的。”
叶重锦连连点头。
叶重晖睨他二人一眼,道:“陛下遇到阿锦的时候,他已经三岁了。”
言外之意,你知道的还太少。
顾琛噎住。
他凑上去看襁褓中的婴孩,两个小娃娃因为不足月,看上去偏小,但其实并不难看的。
他问:“可取名字了。”
叶重锦捏着弟弟的小手,道:“先前父亲以为是一儿一女,分别取名为重昊和重昕。”
顾琛略一沉吟,道:“昕者,有黎明时,朝阳初生之意,男孩用,亦不无不可。”
叶重锦弯起唇,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出生的叫昊昊,后出生的叫昕昕,唤着顺口,寓意也好,哥哥以为呢?”
叶重晖一贯顺着他,只道:“好。”
几人三言两语,就将双生子的大名和乳名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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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世海发丧这日,天上下了很大的雪,京城的地面铺着一层刺目的白。
叶重锦和兄长一道去往安家,见外祖父最后一面。
安世海享年六十三,一生经历了四朝帝王。其先祖曾受前朝恩惠,其父更是官拜太师,满朝上下唯太师一言定夺,荣宠无人能及。
后顾氏谋逆,太宗皇帝兵临城下,安太师顺从大势,携百官投诚,免去了京中一场灾祸。然其作为,史书中褒贬不一,文人学子,常拿安太师当年的作为做典故,讽刺他为保全荣华富贵,背主叛国之事。
一转眼,已过去三十多年。
当初的真相,早已无人在意,只有史书中,还依稀记着寥寥几笔。
安家老夫人已经从丧夫之痛中缓过神来,她活到这把年纪,对生死之事,比小辈们看得开。
她拉着叶重锦,温声问道:“你母亲身体如何?前些天,让人送去的补身子的汤药,她可有按时吃?”
在叶重锦笑着点头,应道:“都吃了,只是刚生了双生子,还有些虚弱,过几日,一定会来探望外祖母您。”
他两辈子所见过的人中,安老夫人算是最与人为善的,每次和她说话,便会不自觉平静下来。
安老夫人弯起眉,道:“生孩子最是损元气,一定要好生将养,让你母亲不必急着下榻,她的孝心,我都知晓。”
说到这里,她叹道:“也劝她不必自责,彼时她腹中怀着八个月的骨肉,我们怎么敢让她知晓病情,要怪,只能怪老天不见怜,不肯让他们父女见一面。”
她眼眶只红了一瞬,随即转开话题,道:“你外祖父生前,给你们兄弟四人备了份薄礼,算不得贵重,但总是他的一片心意,你们好生收着,就当留个念想。”
叶重锦道:“阿锦代哥哥和弟弟们道谢,不论是什么,都一定好生收着。”
安老夫人和蔼一笑,瞥了眼披麻戴孝的安家子孙,安启明正跪在蒲团上,一个书童蹲在他身旁,低声耳语什么。她眼里闪过一抹忧虑,有些欲言又止。
叶重锦问:“您可是有话要交代阿锦?”
安老夫人勉强一笑,只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到了我这个年纪,总是会不自觉回忆过去。”
叶重锦理解,笑道:“外祖母若是觉得家中无聊,可以去相府住几日,和母亲作个伴。”
安老夫人抚着少年温软的侧颊,摇摇头,说:“不必了,我这把老骨头,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何况,他走了,我总得替他看顾着这个家啊。”
叶重锦默然,心中不禁一片怅然。
安老夫人又叮嘱了一句:“你外祖父留下的那些古董字画,一定好生收着。”
兄弟二人送外祖母回房歇息,天上正飘着雪花,簌簌落了一地。叶重锦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老夫人身上,安老夫人想要推辞,但看到少年担忧的眼神,终于还是收着了。
出了院子,叶重晖将肩上的狐裘大氅解下,披在弟弟身上,道:“外祖母一向通透,阿锦不必挂怀。”
叶重锦道:“再通透的人,也会孤独啊。”
叶重晖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人生本就如此,相逢,而后分离,所以才更要珍眼前人。”
叶重锦抿起唇,窃笑道:“哥哥,这话别人说倒像话,可由你说出来,总是不像的。”
他惯会取笑人,叶重晖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将他系好大氅。
“莫要着凉。”
叶重锦却伸出手,接住一片落雪,冰晶在手心融化形成一滩水。
他原本是不喜欢雪天的。
前世,在一个下雪的日子,他被家里卖进皇宫。再后来,他死在一个雪天。
可是这一世,每逢雪天,父母兄长个个如临大敌,怕他受寒着了凉,那模样,好似比他还要讨厌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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