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屋歇了口气。
却见秋梓从门外跑进来,两腮生红,直喘气道:“主子,宫里来了几位公公,说是奉太后娘娘懿旨,接主子进宫来的。”
夏荷脸色一变,道:“太后娘娘怎会找主子,莫不是为了那碑文?”
叶重锦愣在当场。
记忆中,穆太后总是一副和善的模样,但其实城府极深,从来谋定而后动,如今皇帝尚未有动作,她怎会这般沉不住气。
亦或者,这其中有何蹊跷之处。
赶到前厅时,他哥哥已经在与宣旨太监起了争执。
那太监擦着汗,恭谨道:“叶大人请放心,太后娘娘素来和善,往日便极喜欢府上的小公子,定然不会为难于他。”
叶重晖依旧板着冷脸,道:“公公,舍弟素来顽劣,宫中又规矩森严,只带上两名家奴,时时提点两句,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叶大人,并非咱家不通融,只是太后懿旨在前,咱家不好违抗凤命,还请不要为难咱家。”
叶重锦踏入屋内,笑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叶重晖走到他跟前,替他理好衣襟,缓声道:“宫中礼仪繁复,哥哥怕你不知礼数,会因此被人刁难。”
叶重锦眨眨眼,心里一阵暖意上涌,他道:“阿锦虽然顽劣,该学的礼数还是学了的,哥哥不必挂心。”
叶重晖皱了皱眉,仍是不放心。
叶重锦便用小拇指,勾住哥哥的小拇指,笑说:“阿锦与哥哥约定,晚膳前,必定毫发无损地归来,如何?”
叶重晖只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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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太后的宫殿是永寿宫。
前世,宋离在此处吃了些苦头,如今回想当年,竟恍若隔世,不知不觉,已是经年。
这一次,他是叶重锦,叶家最宝贝的孩儿,便是再借穆娴雅一个胆,她也不敢为难他的。
叶重锦随着宫人进了内殿,那几位公公朝他行了一礼,便乖顺着退下了。这里不是太后会客的昌元殿,而是一间偏僻的侧殿,殿内昏暗,几盏烛火勉强维持一线光明,安静,冷清。
按照礼数,叶重锦是不能入坐的,但他身子娇贵,站久了脚疼,寻思着若是有人进来,他即刻站起便是,总归此处昏暗,也瞧不清楚,谁还能治他的罪不成?
他便寻了把椅子坐下。
正郁闷,忽然瞧见地上亮起一根蜡烛,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原来地上排着一列红烛,引着一条路。
叶重锦先是一怔,随即便想通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难怪,他道穆太后怎会找他,却原来找他的另有其人。
他站起身,循着烛火一步一步往里探寻。
绕过侧殿,又穿过一条很长的地下回廊,眼前是一座寝宫,寝宫门前挂着红色的丝绸锦缎,丝绸下悬着一朵艳丽的,开得灿烂的牡丹。叶重锦暗骂:“真是俗气。”
他伸手将那花摘下,置于鼻下轻嗅,香气却是不俗的。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寝宫里空旷安静,骤然光明,屋内挂了一室的画像,全是前世的他,回眸浅笑的,蹙眉思索的,冷淡的,狡黠的,张扬跋扈的……他循着画像往里走,直到看到最后一幅画,终于露出了笑。
那是一对新人,皆穿着一身大红的龙凤喜袍,一个英俊,一个美艳,素手相执,眸中带笑,佳偶天成。
正是他们二人。
叶重锦正要凑近了细看,忽然被人揽住后腰,跌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男人低声唤道:“阿离……”
叶重锦笑道:“你竟耍这种手段。”
“朕也不想,只是岳母大人怀有身孕,若是知道朕见你,她必定急得动胎气,届时阿离又要恼我,只好借太后的懿旨一用。”
叶重锦道:“谁是你岳母大人,莫要胡言乱语。”
顾琛故意凑到他耳边,问:“阿离不知道么,朕的岳母大人,自然是阿离的娘亲。”
叶重锦气恼,却拿他没法,抬手把人推开,走上前去研究那画像。
他笑道:“你这人,作画也是这样不羁,这艳丽的红,好似被你随手泼洒在画纸上,竟有些……”
“嗯?”
叶重锦道:“竟有些说不出的神韵。”叫人心动。
顾琛难得听他夸自己,心里跟泡了蜜糖似的。又黏上去,把人纳入怀里,问:“朕的生辰礼,阿离可还满意?”
叶重锦只当他在说这画,便点头,矜持地说:“尚可。”
顾琛低声呢喃:“只是尚可么?阿离可知道,那块陨星质地坚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弄得粉碎,为了造成天雷劈坏的假象,又是烧山,又是挖坑,先帝的字迹难以描摹,为了刻出一模一样的字迹,朕还低声下气地去求别人……”
说起这件事,他心里犹有不甘。
他想给予阿离的幸福里,总有别人横插一脚,可他却毫无办法。
叶重锦也知道此事不易,转过脑袋,捧着男人的脸颊,踮起脚,在他下巴上轻轻落下一吻。
少年清淡的药香,混着一丝青涩的味道,瞬间侵入神魂之中,顾琛好似傻了一般,痴痴地望着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良久,他道:“这是阿锦第二次主动亲朕,上一回,还是朕十二岁那年遇刺,你可怜朕才亲的。”
这话里,怎么听怎么委屈。
叶重锦有些难为情,但被他抱在怀里,左右动弹不得,道:“我午膳没用,现下还饿着。”
顾琛便牵着他的手,一道进入内殿。
进去后,叶重锦才是真的惊讶起来,这殿里摆着他从小到大穿旧的所有衣物,从三岁起,一件不落。
叶重锦扫了一眼,小肚兜,小袜子,还有小棉袄,这人怕是有什么收集的怪癖。
他拾起一双小虎头鞋,只有食指的长短,小巧玲珑,可爱至极,他小时候穿着这双鞋,他爹娘,祖父,还有哥哥,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把他抱在怀里,任谁都抢不走。
他忍不住笑,道:“这双鞋是有一回父亲下朝,在街边的鞋铺买的,后来不合脚了,父亲说要拿去收藏,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原来是被你偷去了。”
顾琛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他很快稳住了,不讲道理道:“如今已经是朕的了,就连你也是朕的。”
叶重锦笑得很和善,他爹曾经扬言说,若是让他知道谁偷了他家乖宝的鞋,一定要教他好好做人。
第103章 生辰(下)
顾琛不知道他在偷笑什么, 只觉得少年莞尔浅笑时,小狐狸似的狡猾,透着一股子迷惑人的气息。
皇帝轻咳一声, 道:“先前不是喊饿,这会又勾朕,午膳还想不想用。”
“……”
叶重锦很是无辜, 他何时勾他了?
顾琛显然不想听他解释, 抚着他水润的唇瓣, 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牵着他往里走。
“……”呵。
早有人布好膳桌,摆满佳肴珍馐,琼浆玉露, 最边上摆着一个白瓷药碗, 盛着褐色汤汁, 是叶重锦每日服用的那种, 味道分毫不差。
顾琛持起汤匙, 一勺一勺地喂他, 叶重锦不耐烦,端起汤碗,一饮而下, 而后蹙着眉头, 漂亮的脸蛋皱在一起, 吐着舌, 道:“喝了这么些年,还是不喜欢这滋味。”
顾琛失笑,捻起一粒果脯递到他唇边,叶重锦便用舌尖舔了下,确定是甜的,才给含进嘴里。
他鼓着腮,眯着一双明媚的杏眸,一副得救了的模样,惹得男人心里发痒,又给他抱到腿上。
少年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到男人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呼吸声就在耳畔,他浑身都不自在,闹着要下去,道:“我又不是小孩,实际的年岁比你还大,快放我下去。”
顾琛气息有些不稳,咬牙道:“不放。”
他的嗓音太过低沉,好似在压抑着什么,叶重锦脸颊一红,他闹不过这淫棍,说到底,就是脸皮太薄。
顾琛不知道他的想法,自顾往他盘子里夹菜,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风范,道:“阿离,等用过午膳,我们再筹划大婚事宜。”
叶重锦奇怪地问:“这有何可筹划的,帝王大婚,不都是按照祖宗规制么。”
顾琛道:“虽说要按着礼制来,但里面可做的文章不少,就好比龙凤喜服,朕着人做了几十种样式,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总该一一过眼才好做抉择,还有宫殿的陈设,屏风的样式,殿里种的花草植株,以及宫人侍婢,都要由阿离亲自挑选……”
叶重锦窝在他怀里,听着他一样样地细数,心里也止不住憧憬起来,原来这些琐碎小事,也会叫人感到幸福。
就好似,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新人,正为了即将到来的婚宴而烦恼着,也甜蜜着。
用过午膳,叶重锦兀自漱口,顾琛贴在他圆润的肚皮上,道:“这里莫不是有了朕的皇儿?”
听他说这等混账话,叶重锦笑骂:“便是有了,那也不是你的。”
这话可不好随便乱说,顾琛一听脸就黑了,幽幽地问:“不是朕的,那是何人的?”
叶重锦噎住,顾琛逼近他,又问:“除了朕还会是谁?”
叶重锦蹙起眉,抬手把他给推开,气恼道:“反正不是你的,你与我又没成事……”他蓦地停顿住,心说都怪这个幼稚鬼,竟把他给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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