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思道慢腾腾地掀开了茶盖,轻嗅着茶香味,“的确是有事来寻温先生。”他轻声说道,也没拐弯抹角。
“邬某有一事不求甚解,因而来请教温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邬思道笑言,“《素问》里有言:主药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先生以为,幕僚者为臣,或为使?”
君臣佐使,此乃中医代指不同中药作用,也指示着中医中药物和谐的道理。如今邬思道以君臣佐使指代,想必所谈的,也不仅仅只有这点心思。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圣人早有言论,邬先生又何必自扰?”温凉淡漠言道。
邬思道抚掌而笑,“大善。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如此看来,邬某果真也是庸俗之人,不得脱离此道。”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温凉抬眸看着邬思道,他一直认为邬思道是个有意思的人,若今日前来仅仅只是为了述说这事,那便令人失望了。
“邬某是为了江南一事。”邬思道痛快地开口,方才温凉所对甚合他的脾气,“贝勒爷所带走的账簿虽能有所作为,可仍然不够。”
“自是如此。”温凉颔首。账簿里虽有关于贪污往来事迹,可涉及到东宫的自然慎之又慎,怎可会落入邬思道手中。
“其实邬某还藏了另外一件东西。”邬思道坦然说道。
他从袖口里取出了另外一件东西,安放到桌面上。小巧的印章圆润可爱,一看便是上等的质地。
这上头所刻的只有两个普通的字眼,天佑。
温凉蹙眉,“这不可能。”这般显眼的东西,怎可能让它流落在外,最后落入邬思道的手中?
天佑两个字并不是多么难见,难得的是那其上的字迹!
温凉看过康熙改的奏章,这是康熙的字迹!换而言之,这个印章极有可能是康熙亲自做的。只看那斑驳的痕迹,便可断定做工者不善此道。
温凉猜到的事情,邬思道自然也能联想到。他淡淡地开口,“邬某并非藏私,初始以为皇上插手其中,后又因此判定太子参与其事。”事关重大,难以成事。
“这私印,先生欲如何处置,如今邬某便全权交托给先生了。”
“为何不寻爷?”温凉淡声道。账簿上交时,邬思道又为何不把这印章也一概交付。
“贝勒爷并不信任邬某,”邬思道轻笑起来,“他不会相信邬某的判断。可你会。他相信你。”
邬思道的笑意藏着深意,他起身道,“邬某所求不多,仅一事而已,如此便足以。”
温凉见着邬思道蹒跚往外走动的模样,顿起明悟,“那个所谓背叛你的友人,才是这一切的关键!”
邬思道语调苍凉,“确是如此,可惜他为救邬某而死,已然葬身鱼腹。”
温凉骤然起身,盯着邬思道的背影,“那人是谁?”
“江南无名氏。”邬思道踉跄而走。
温凉望着桌面的印章思忖,若是这么直截了当地把印章交给康熙,康熙帝会如何?
等温凉揣着印章慢悠悠地来到了外书房时,距离他见到邬思道已经过了半天。
胤禛本打算处理事务,眼见着温凉前来,自然是把手头上的东西先放下来,“先生怎的过来了?”
温凉在胤禛的示意下在对面安坐,然后从袖子中掏出印章放在桌面上,“邬先生给了某这个。”
胤禛还未拿起来,视线落在那印章上的刻痕,骤然冷了脸色,“他是从何处得到的?”
温凉道,“某从一开始便在怀疑,以邬先生如今的身份,本不该接触到这些。”邬思道此时尚未出名,也不曾得到哪位贵人看中,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如此隐私的事情。
可今日他的表现让温凉了然,那个所谓背叛了他的人,实际上恰恰是这所有一切的源头。那人是接触到这一切的人,邬思道才是被嘱托的人。只可惜那人已死,邬思道也不愿意透露身份。
胤禛若有所思,“从邬思道这处下手,倒是最快的方法。”
那本账簿内里使用了特殊的手法记录,胤禛让人加以破解,如今进度尚未到一半。然便是这一半所透露出来的已经不是小事。
温凉抿唇,“邬先生才华出众,是辅助一方的能人。爷可得以礼相待。”他并非强迫胤禛信任邬思道,可此人的确颇有才华,若是因此折损,温凉很是不愿。
胤禛轻笑,“我心里有数。”便是从邬思道这里下手,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江南,那里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温凉指尖点了点印章,“此处要紧。”
这物若真是康熙所做,究竟赠予何人,康熙心里必定有数。这才是致命的证据。只是温凉着实好奇,此物的主人究竟为何会丢失如此重要的物品。
……
此事罢了,温凉开始进入了悠闲的时候。
康熙帝许是从与温凉的见面中得到了些许乐趣,频频把温凉召入宫中,往往一来一回便是一整天的时间。朝廷重臣偶尔入宫议事,眨眼间便能看到温凉的身影,久而久之,对温凉的身份,探究的人变得更多了。
五月里,康熙离宫避暑。
此次他所有的皇子阿哥都没带,独独带上了温凉。
如此殊荣,一时之间又把温凉推上了风口浪尖,可皇帝玩得高兴,其他的人也是无话可说。
温凉随同出行,此次只带上绿意,康熙看不过眼,又给他拨了好几个人过来。温凉本便习惯自个动手,新来的侍从不知喜好,被绿意阻止了半日,这才开始熟悉起来。
在承德避暑山庄的日子里,温凉过得更加散漫。康熙帝需要批改奏章,召见大臣,可温凉在避暑山庄内却是什么事都没有,过得实在是舒坦。
半月后,温凉看着铜镜戳了戳脸,有点难以置信,“绿意。”他扬声把绿意叫进来,侧身看她,认真地问道,“我是不是胖了?”
绿意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含笑道,“先生多虑了。”
温凉挑眉,复又把铜镜内的自个看了一遍,然后一锤定音,“我的确是胖了。”
难道是过于散漫了?温凉思忖。
然后默默去院子里打拳。
温凉有点刻板,若是他认为如此,又定下了规矩,自己便一定会遵守。于是乎绿意眼睁睁地看着温凉刚刚休息了半个月,眨眼间又恢复了平日的作息,天未亮人便起身了。如此往复数日,康熙帝也知道了此事。
毕竟偶尔早晨出来散步遇到温凉在打拳这样的经历的确难得。
那日康熙不过是起身后有点发闲,便在山庄内散步,漫无目的地散着散着,便到温凉居住的宫殿。本来便相隔不远,康熙过来也是无意。
只是等他打算离开时,却听到了殿内的动静。康熙抬头望着天色,天边也才依稀有着点点亮光,温凉竟也是这么早起身?
当康熙入了殿内,便看到院中温凉在打拳,伺候的侍从都站在边上,而温凉满头大汗的模样,该是起身许久了。
即便见到了康熙,温凉也坚持着把最后两个把式打完这才收手。
“见过万岁爷。”温凉拱手道。
康熙早就免了温凉见礼的习惯,见着温凉一身汗水站在他面前,笑着道,“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虽是夏日,也免得着凉。”
温凉避让回到室内,擦洗后又换了身衣服才出来,康熙正背着手站在殿内看着屋顶上的匾额。
“皇上怎的怎么早?”温凉道。
康熙乐呵呵地转身过来看他,“人老了就清醒,睡不动了。”
温凉眉峰微挑,“若是如此,某也当是老人了。”
康熙帝哈哈大笑,拍着温凉的肩膀道,“年纪轻轻,说什么老成话。来陪我用膳吧。”温凉自是听从。
等到康熙离开时才注意到他膝盖上的伤口,许是在锻炼时无意中受伤,温凉也不以为意,让绿意取来膏药擦拭便是。
过了数日,等到天气开始转向凉爽时,温凉出外走动较多,偶尔会常听闻到几声女子嬉戏声响,驻足一二次后,温凉便心有所感。
康熙帝对汉家文化之喜爱,是大清这么皇帝中最为热爱的一个。他熟读儒家经典,同时也对汉臣多有褒奖。他对江南水乡的喜爱超乎寻常,这从他多年下江南的经历中便可看出一二。
同时,仿佛是脉脉相传,从康熙帝起至以后诸位皇帝,似乎都对汉族女子情有独钟,便是现在,在避暑山庄内的诸位女子,该也是康熙帝特地养在此处的妃嫔。
此乃康熙的隐私,温凉约莫知道了哪几处是这些人常在的地方后,便避而不去。不过几日,康熙便察觉到了温凉的回避,一日特地待温凉往假山上去。
避暑山庄内有一处假山上特地修筑了亭子,站在高处登高远眺的确也是个享受。晚夏的微风不骄不躁,看着底下波光荡漾的湖面,着实舒服。
温凉与康熙两人对坐,桌面上摆放着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只是康熙的心思似乎并没有放在棋盘上,屡屡走神,不一会便被温凉赶尽杀绝,整个局面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温凉镇定地看了好半晌局面,然后说道,“若是万岁爷有事,不必特地在此陪伴温凉。”一个人反倒自在,若是康熙帝一直在对面坐着,反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