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起身的时候,正好是朱宝小跑进来的时候,“格格,贝勒爷来了。”
胤禛来的速度不快,像是给足了朱宝告知的时间的,等到他带着风雪入屋的时候,温凉桌面上已然摆放好了棋盘。
这是上次胤禛临走时随口所说的事情,说是听闻温凉棋艺高超,想着与温凉手谈一局。胤禛说起此事时,神情含着淡淡笑意。温凉知道他是想起那次温凉睡醒迷糊的模样,说来,自从温凉来到这里,他竟是真的从来都不曾和人下过棋。
既不曾和人下过棋,温凉与其他幕僚的关系又不好,言说他擅长棋艺的消息,又是怎么散播出去的?温凉一边想着三人成虎的留言典故,一边站在桌案边看着胤禛,非常认真地等待着胤禛入座下棋。
胤禛原本快忘了此事,来此寻温凉,是因为他有事想与温凉相商。方从府外得知消息回来,懒得回到外书房后又重新折腾一趟,这才直接到温凉这里来。
只是看着温凉认真看着棋盘的模样,胤禛失笑。
温凉向来认真,说一不二。上次的事情既然是胤禛主动提及,温凉自然应答,那这一次的棋盘出现在桌面上,便不是无意而为。胤禛索性掀开下摆在温凉对面坐下,招手示意温凉也坐下,“先生还记得此事,再好不过。”
胤禛亲自前来定不是为了下棋,温凉故作不知,与胤禛认认真真地博弈起来。他很久不接触棋盘,对围棋的认知只来源于脑中的记忆,和胤禛的对弈在最开始的时候便落了下风。
随着温凉的熟练,两人渐渐旗鼓相当。黑白蛟龙在棋盘上厮杀,宛若擂鼓震天响,将士在沙场上冲杀着,随着主将的命令逐渐包围彼此,厮杀声不绝,正是旗鼓相当之势!
最终温凉以半子落败。
温凉把手里捂得温热的棋子随意地放回棋盘上,“爷棋艺高超,某甘拜下风。”
胤禛挑眉看着温凉,道,“先生真不是掩藏实力?”越到后面,胤禛便越发察觉到温凉的力量,仿佛潜龙在渊,只待时候苏醒。可惜那过程太过漫长,终究是等待不及了。
温凉摇头,慢悠悠地开始捡棋子,“爷亲自前来,肯定不是为了这盘棋,爷有何赐教?”
“正月里,皇阿玛即将出行,届时我将随行。”
“我想让先生随我同行。”
温凉微愣,随即沉默。
他并没有想过出府,毕竟他身份爱好不同,对胤禛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他性子也不好动,自然愿意在府内长久的待着。
“江南书籍如山,古籍大多潜藏在世家,若是先生不愿与我同行,此后怕是不得见了。”胤禛声含清浅笑意,淡淡的感觉如流水拂过,轻柔异常。
像是在哄骗着些什么。
温凉抿唇。
胤禛与他的关系,只是主家与幕僚的关系,曾几何时,胤禛会避开最简单的方式,如同友人一般带着诱哄的意味说话。如同当初温和诱骗他出外走动时那轻柔的语气,好似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好。”
温凉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温凉复又抿唇,胤禛的想法并不难猜。
他真的需要温凉随同出行吗?
或许是,但这份需要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至少不必温凉的身份重要。那温凉这次出行要如何才能不暴露身份,不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最好的方法自然有温凉装作胤禛的侍妾,如此一来,便是胤禩都不可能擅自闯入胤禛侍妾的马车,温凉这一路上都是安全的。当然代价便是有可能被发现温凉的相貌与尚家的关系,不过这个可能很小。
但胤禛不可能如此折辱温凉。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换回男装。
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可对温凉来说,代表的意义却不止如此。
温凉淡漠的神情在梳妆镜内显露出来,他和系统的对话仍历历在目,若是想要改变任务人设,并不是不可以。只要这个过程符合逻辑,便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温凉来这里好几年了,到了如今,对此事已经不存在记挂。男装也好,女装也好,对温凉意义都不是很大。融合了温凉的记忆,或许也融合了部分情感,他并非那么抗拒。
平日里因为需要出外行走,为了不给贝勒府惹来麻烦,温凉一直是换做男装。可之外便一直身着女装。日日夜夜,在外行走,都恢复原来的相貌,对温凉而言,是挑战,也不算是个挑战。
胤禛是察觉到了,温凉并不是非要女装不可。
年幼时的记忆给原先的温凉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这身女装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层保护壳。
胤禛的做法,似乎是某种程度上想要帮助温凉。
温凉解开头发,一点点地重新疏通。这个事情他很少做,一贯是绿意在帮忙的。
这不难。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康熙帝再次南巡,胤礽、胤禛等人随行。
按照着不同的等级,大军出发时,早已在各府门前等待的马车会随着车流汇入,顺利地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行驶。
戴铎在这次出行中被胤禛带上,此刻正站在门边等待着贝勒爷的出来。只是他心里仍然有些奇怪,往日若是贝勒爷出行,他身边带着的幕僚约莫是数人,这一次却只有他和沈竹两人?
清晨薄雾,日光透着淡淡雾气洒落下来,细碎的色彩散落各处,嘴边带着呼出的白雾。戴铎原地跺了跺脚,寒冷随着他站的时候越长而侵入他的脚趾头,刺痛让他在马车边来回走动着。他看着马车队伍有些好奇,这本来该是三辆而已,如今怎的是四辆?
旁边沈竹也在搓着手,哪怕是正月里,昨个晚上才刚刚下了雪。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最是寒冷。
脚步声伴随着些许喧哗声从大门内传来,戴铎和沈竹的注意力连忙收了回来,看着一双漆黑靴子跨过门槛,然后又是一双同样质地的靴子。
咦?
戴铎往上看,先是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胤禛,他的身影挺拔,此刻正转过头去同身后的人说话,侧脸在阳光下稍显温和,这是他难得看到贝勒爷心情愉悦的时候。
然后,他看到了贝勒爷身后的人。
清隽样貌,淡漠的神情,眉宇间带着淡雅之气,漆黑的眼眸深沉,那青年只是和贝勒爷在说话,并未曾看到这个方向。
那个人的模样如此熟悉陌生,戴铎恍惚间竟是看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温凉的视线扫过台阶下一脸茫然的戴铎,同胤禛说道,“戴铎发现了。”他与戴铎关系还算可以,以他的能耐,只要看到他原来的模样,便能猜到温凉究竟是男是女。
胤禛淡淡地扫了眼戴铎,口中说道,“戴铎此人心思较沉,知道轻重的。”
直到温凉上了马车,他与戴铎沈竹之间的交集就只有一个点头。然后温凉便跟随着胤禛身后,上了第二辆马车。
戴铎在马车上恍惚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原本的马车变成了四辆,这多出来的一辆,便是为那人准备的。
那人,是温姑娘……
不,是温凉!
戴铎如此镇静地意识到,他发现的这个秘密,或许在胤禛面前并非秘密。想起刚才贝勒爷与温凉间熟稔的对话,戴铎只是默默地、默默地拿着后脑勺敲着车厢。
沈竹有些晕车,上了车后便一直看着窗外,以求比较舒服。只是听着车厢内若有若无地砰砰声,他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戴铎举止异常的模样,“戴兄,你这是怎么了?”
沈竹看起来一无所知。
戴铎咬着腮帮子,好吧,沈兄虽然和温凉的接触很多,但是对比此后戴铎和温凉的关系,又显得普通,若是沈竹从来都不曾往这个方向思考的话,那么沈竹没发现这件事情也是正常的。
只是……温姑娘?温兄?
温凉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地看书,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坐过马车,但心情不同。
温凉伸手捂住胸口。
在窗外大雪纷飞的时候,他感觉心口有点暖。
又下雪了。
漫长不可及的车队踩踏在洁白的雪地上,纯洁的美丽在瞬间被马蹄踩末,又被随后的车队碾压。可是这雪花仍然在天际中飞舞,带着独有的弧度慢悠悠地打旋儿,一层层覆盖住那原本的污垢。
踩踏,淹没,如此两个动作重复地在天地间上演着。而雪,是的,它总是胜利的一方。天色渐晚,车队终究有停下来的时候,等到人声鼎沸,又在吵杂中开始了夜晚的序幕,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到领土上。
大地又是一片雪白。
温凉坐在车辕上,他原本打算下车帮忙,被朱宝忙不迭地请着坐下,便一直坐在车辕看雪。不同的马车有着不同的标志,阿哥们的马车自然是在前头,而且因为清朝崇尚马上功夫,今日几个随行的阿哥皆是骑马在前。
温凉所坐的马车上面自有标志,他们是四贝勒府内的人,停下驻扎的时候,也没旁人过来骚扰他们。温凉怡然自得地靠在车厢,伸手接了朵雪花,冰凉的触感在温凉手心显露,然后那朵晶莹漂亮的雪花就一点点地因着他掌心的温度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