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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魂生 (川絮长灯)


  秋笙猛然间莫名地生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情绪来,突然觉得若这一箭是冲着他来的,也能就此心甘情愿认下。
  一阵凉风顺着他的耳廓刮过,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背后一个蛮人应声倒地。
  楚翛离他仅仅不过几步之遥,已收起万尺弓转而抽出利剑,每一出手,必然朝着敌方护甲的间隙捅进去,勾带着心腔喷涌出一股股滚烫鲜血。他沾染着满手满脸的血污近了他的身,探手一滑剑,将再度扑上来的蛮人持有兵器的右臂整个削了下来,转而轻笑一声:“多谢你没换位置,我还担心跑错了方向。”
  最后一点迎灯弹的微光也灭下去,秋笙摸黑掐了一把楚翛的腰,长叹道:“老子这辈子值了。”
  周遭一片白雾,萨满还在远方不停地再投重炮,重新制造出一轮较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硝烟来,这下不仅仅是看不清东西了,战场上开始传来此起彼伏的呛咳声,几乎人人都是在孤军奋战。
  呼吸声倏然粗重,又有蛮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他们的方向摸索过来。
  “这些死士要速战速决,要想打赢这一场,不点迎灯弹不行,”楚翛自袖中取出一卷火折子,搓弄着两块火石,声音极轻地说道,“我护着你,往腾蛟楼走,那儿暂时安全。”
  秋笙提剑,轻描淡写道:“然后呢,眼睁睁看着这帮臭虫炸到营帐里头来?我这一趟来的也太鸡肋了…行了,你点火折吧。”
  楚翛左手疾速一搓,周遭瞬间一片火光,那些满天满地找万岁爷的死士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回头的动作间便被秋笙沿着甲缝将整个头颅与脖颈砍了下来,那些英勇无匹的还能招架两下,奈何雪千里着实是神驹,背上驮着两个人居然还能精准地避开遍地的死尸疾行如飞,跟蛮人的良驹可谓天上地下,那些战马下巴颏不长眼睛,一个个带着主子摔成狗吃屎,连命一起送了。
  那人将死,却仍是不甘心,人已是在地上四仰八叉,竟还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的铁锤甩出去,秋笙本能地想闪开,却转念顾及到身前便是专心致志扫平前方障碍的楚翛,那锤子来的又快又急,带着眼前人躲压根来不及,秋笙狠狠一咬牙,硬生生受住了。
  心肺本就有旧伤,此番更是雪上加霜,秋笙一面借着一路燃起的火光手起剑落,一面强忍着憋在胸口的满腔腥甜血气,左手把住马鞍上绑住的刀鞘往外一抽,已是执刀在手,右边刚结果了一个冲上来的蒙面死士,没工夫转身,左手已是凶残地一刀捅进了鹰甲的心窝,粘着满手的鲜血狠狠一转,那鹰甲被制住了心口,彻底废了。
  他虽是占尽了上风,却耐不住那鹰甲是自火炮中射出来的,其巨大的冲击力已在接触到他左臂的瞬间呈现爆裂式的攻击能力,秋笙闷哼一声,左手脱力地虚扶在楚翛的腰上,还没真正歇歇,右边便重又杀出一波去而复返的蛮人,长剑直刺出去,身下顿时没稳住,硬撑了楚翛的左肩一下,随即感到他后脊梁骨一阵紧绷。
  别开眼神看了楚翛肩侧一眼,见那血迹红中发黑,竟淋淋沥沥地沾满了他整个半边上身。
  楚翛耸了耸肩,右手平扫出去,转手便摸出了仅剩的火折子斜着向前一甩,那串火光闪烁尽头,便是腾蛟楼的底层。
  他的长剑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手里握的俨然是蛮人惯用的长柄重锤,这东西用好了,砸一下便能将整段脊椎骨隔着铁甲锤个稀巴烂,几乎可以说是每击必杀。
  可怜那些蛮人动作力道有余精细不足,常常带着狠力一个方向狠砸过去,楚翛等跟那锤子距离三四寸时闪躲开来,他们根本不能再调转方向,因此屡屡失手。
  腾蛟楼底层方圆半里之内暗线埋有地雷,其中更有三五颗赤血,又自高处不断机动向下发射毒箭和巨石,想攻入此地的蛮人先是被炸死一批,再被毒死砸死一批,杀鸡给猴看,剩下的给他百八十个胆他也在不敢上前。这其中机巧构造甚是奇诡,还是当年秋笙带着何灵雨来南大营时,这姑娘的杰作。
  总算是到达安全地带,楚翛微微抬眼跟那群转眼又要冲上来的死士照了个对脸,极其吊诡地笑了一下。
  他抓起地上一把沙土甩过去,先将火灭了个干净,探手入怀,摸出一只小瓶子来,俯下身子,自腰间抽出万尺弓。
  箭头在瓶中饱浸了一圈,楚翛一回便横上三支羽箭,同时破空飞了出去,在弥漫成一片的烟雾中隐约留下一道不甚清晰的弧线。
  应声传来几声惨叫声,竟比方才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叫的都惨烈,竟然像是被人凌迟处死的一般。
  刚开战时正是临近黄昏,如今便是没有那些灰烟,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了,秋笙看不清近在眼前的楚翛脸上的表情,却隐隐知道,大约是同那回在威州战场上甚至不顾己身生死的疯魔状差不出多少。
  身上的伤疼得厉害,他轻轻闭上眼,摸索到了腾蛟楼的大门,腿上的数道刀伤顿时同时发难,脚下一软正要瘫软在地,却被楚翛从后头一把扶起,捞起他的一条臂膀便架在了自己肩上:“慢点。”
  秋笙借着他的力蹭上楼梯,声音因过度失血显得有些发飘:“这也给揍得太没有人样了。”
  楚翛扛着他的那一边正是受了重创的左肩,开裂的肩甲正好将裂口处对着他的伤口,一时间重力压下来,登时疼的脸色惨白,却强忍着一声没吭,缓了半天总算渐渐适应,这才轻声道:“死士的目标是你,点亮火折子又是敌暗我明,你不挂点彩也太对不起死在手下的那几十条人命了不是?”
  失血失得他头脑发昏,这么生猛地一疼反倒精神了不少,竟都能开口耍花腔了,秋笙轻喘一下笑道:“鬼话连篇。”
  “敢说你不是?”楚翛轻笑,继而正色道,“你上去放个军信弹让火军把迎灯弹点着,前阵冲锋的那头主战场状况肯定混乱的很,没光不行,我怕伤了自己人。”
  秋笙看了他一眼:“你又想干嘛?”
  终于登顶,此处尚且还能从稀薄的烟雾中看见点月光,楚翛的双眼在微光的映衬下亮的惊人,甚至要自己冒出些细碎的小火苗来。他挂着满身的伤,却浑然不觉似的对着下方的战场笑了笑,声音微冷:“让那疯子知道,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放炮。”
  若是这是头一回,秋笙定然会惊慌失措,可鉴于上回的经验,他不动声色地往地面上一扫,拿起其中一个包裹:“这是赤血?”
  楚翛从他身上甲胄夹层里自己摸出军信弹,塞到还没怎么回过神来的秋笙手里:“也不全是,毕竟炸的太狠还是会波及到太大范围。你下令吧。”
  黑夜与腾空而起的烟雾遮蔽了他所有的视线,腾蛟楼下的战鼓声,刀枪剑戟相撞的闷响声,士兵被斩于马下时、头颅滚落在灰尘之中的轻响…却几乎近在耳旁。
  秋笙借火石燃起军信弹,一时间,战场之上无论南蛮抑或南大营的目光都聚集在高高的腾蛟楼上,他勉强压下胸口那一口呛住的热血,高声喊道:“迎灯弹——”
  大概整个南大营火军的迎灯弹都在这一瞬间同时点亮,照得整片夜色宛如白昼。
  他们这个位置就算是对方的鹰甲也射不过来,那些团团围在楼下的南蛮死士来来回回绕着腾蛟楼转了好几圈,人上一批死一批,圆圈内的炮弹一批批更换,愣是始终不敢靠近方圆半里之内,一个个瞅着近在眼前却抓不着的目标物,急得抓耳挠腮。
  沙场之上的情况顿时分明起来,韩建华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污血,回身一挥手:“枢军人马何在!”
  一呼百应,训练有素的南大营部队片刻间便迅速集结,原本已经打成一盘散沙的军队慢慢自四面八方汇聚,韩建华瞥了眼不远处的于子忠,见甲军战况亦是可喜,正要甩手朝他的方向下第二道军令,却见腾蛟楼上放出第二枚军信弹。
  他惊诧地回头,却见是楚翛已将万尺弓缓缓拉开至满月,箭头上挂着一个小包裹,上头正烧着一串火线。
  瞬间明了,韩建华即刻改换军令:“全军撤退——”
  组织严明、战斗力强劲的南大营和穷凶极恶的蛮人原本在黑暗之中能打得难分高下,这么一亮堂却到底是后者势力弱些,萨满见制不住秋笙,当即下了全员撤回的军令,有些热血上头的千夫长还想带着人穷追猛打一番,被另一侧的于子忠拦下。
  第一个包裹一路烧着火线明晃晃地朝着东逃西窜的南蛮兵而去,活像索命的阴府里飞出来的亡命鸟,落在蛮人逃跑线路的正中央,将那些仓皇逃窜的败兵残将炸了个天女散花。
  这第一个楚翛没敢动用仅有的三五个赤血,他眯缝着眼睛对准千里眼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见普通□□炸出去的威力着实太小,眼神一变,转手便重又烧了一连串火星子,直冲着上一弹的位置窜飞出去。
  刹那间血光映红了整片迎灯弹的白光,一股焦肉和腐尸的味道慢慢散开,韩建华借着铁沙裘的庇护好险没伤着眼睛,只觉耳畔一阵刺耳的尖鸣,随即便是经久不歇的嗡响,他晃晃头,发觉右边一只耳朵直接就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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