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你们说的那个人,崔嵬阁阁主,去哪儿了?”
柳石本就因为自家妹妹见色起意而对楚翛这个小白脸没个好印象,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了两人遭此劫难的缘故全在那小白脸身上,气得理智都飞到天上去见玉皇大帝了:“他…他这个…”
拦路虎没闲心梳理这已成废人的少年的爱恨情仇,刀锋再一次饮血:“废话少说。”
柳苇已经吓晕了,她哥哥看着她流血受伤,凭空觉得一把钢叉捅进了自己的肚子:“你你别动手!他去花都了,应当在许留山那孙子那儿…要是没有,就是去京都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你放开我妹妹!”
刀疤脸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小子的话是否属实。
柳石的注意力全在他妹妹身上:“句句属实!我干嘛为那大花瓶搭上我妹妹!你把刀拿开!”
刀疤脸隔着面具冲他笑了一下,依言撤剑。
柳石顾不上手腕剑伤,正要上前照看柳苇,却吸了一口甜腻的冷气,身子一软,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5章 笙歌
历朝历代皇位之争,都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动辄兄弟反目手足相残,忠臣为奸人所害,良将为昏君所忌,朝歌夜弦的宫殿上下血流成河,无形的臂膀伸出百里之外,顷刻间便足以碾碎沙场上浴血将军一身钢筋铁骨。
人心本就是吃人的东西,对无尚皇权的渴望有如为虎添翼,为这把撕人血肉的钢刀淬上一层无药可救的蛊毒。
一击必杀,成王败寇,生在这漩涡之中,难免湿了一身自视清高的竹兰傲骨。
有人便有江湖,京城之中,退,又向哪里退呢?
他生来随性散漫,出生之时父皇又已立储君,本以为,这暗潮汹涌的争权夺势之战,他是可以安之若素地躲在角落,了无牵挂地做个胸无大志专吃朝廷粮饷的小王爷。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自懂事起便精打细算盘算好的闲适日子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端了锅,翻了个彻彻底底。
三年前的某天,不知是谁最先在自个儿家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此人沉寂了几天之后,掀起了血肉模糊的瘟疫风暴。
那时候他还在烟花柳巷左拥右抱醉死在温柔乡中,枕着美人香喷喷软嫩嫩的细胳膊小腿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潇洒地败着皇室的金山银山,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了一个皇室中必备的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甚至不惜出卖自己高高在上的宏伟形象和英俊风流的少年色相,哄好了上至七老八十老妪下至襁褓中小小女婴的天下全数女性。
然而酒醒之后再回皇宫,他曾一厢情愿地以为就会这样长长久久过下去的逍遥日子便支离破碎在他眼前。
瘟疫席卷了大半个京城,就连皇宫也未能幸免,他躲在昭阳宫里蒙着锦被,隔壁传来侍女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太子、五皇子堑王、六皇子麟王,连藏在深闺之中的公主都在整日整夜地发烧呕吐,在全天下的郎中反应过来采取措施之前,这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疾病便掠夺了上百人的性命。
太子和堑王命丧黄泉,麟王捡回了条小命,却已经在病重之时烧坏了脑子,成了个痴痴傻傻只懂吃喝拉撒的废物。父皇由此心脉大恸,瘟疫平定后没几日便重病卧床,挣扎着将周身鲜血全都吐净,两腿一蹬,撂下十八岁的四皇子直截了当地见了阎王。
懵懂的小王爷尚未从丧父失兄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便是迎面一道先皇遗旨劈头而来,砸得他头昏眼花。
“眼下朝中唯有南萧王您得当如此大任,先皇生前所留遗志亦将这天下托付于您。纵观现下京城风云变幻,南北战事吃紧,平定江山兴复旧都之大事迫在眉睫,普天之下,舍南萧王其谁?”
秋笙不停地调整高高的峨冠扣在头上的角度,努力让这个缀满珠宝的沉重玩意儿不要压断他的脖子。一袭里三层外三层的龙袍紧紧束缚在身上,卡得他呼吸不畅大脑充血,顶着一张红得异常的俊脸听着大臣们唧唧歪歪地吵闹。
唧唧歪歪,至少秋笙这么想,像是有一窝的老母鸡跟在他屁股后面紧追不舍,一面放声高叫一面试图扑楞着翅膀踩到他头上来大展神威。
朝中局势复杂,多方争斗不休他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他从前一向与俏佳人美少年花前月下胡闹到半夜,上朝的时辰他从来是起不来的。如今面对朝堂上这一堆老乌鸦,竟有半数都是新面孔。
也就只有一个江辰还算面熟。
“陛下,韩将军驻守边关多年,前几日发急报通知朝中江南受南蛮侵扰死伤众多。这些刀枪不入的高大蛮人不仅对待戍守将士残忍至极,就连偶然碰到的过路百姓都不放过,汤镬、火烧、车裂、刷洗…各种酷刑尽数用完,甚至连已投降被俘的百姓也不放过,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陛下,这般嚣张狂妄,也该是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不如多派些精兵良将增援韩将军,杀杀南蛮的锐气!”
“董大人,此言差矣。南蛮一事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完完全全敲开这块巨冰谈何容易!只怕不能削减敌军风头,反而使我大越受挫啊!依老臣之见,陛下还是稳妥些行事,先与南蛮议和,暂时平稳下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我朝青年才俊英勇杀敌冲锋在前,陆大人,难道不该相信我军雄厚的实力吗!这般妄自菲薄,究竟是为哪般啊!陛下,臣听说昆仑山崔嵬阁世代精于毒物,若怕一时失手,倒是可以向崔嵬阁求些妙招。”
“用毒乃是阴险小人之计,大越清明磊落,干不得这等损人利己之事。陛下,臣以为,大战当前,必得粮草先行,若是有计策破敌军粮草,此战势在必得。”
“好嘛蔡大人,用毒是阴毒之术,处心积虑烧粮草就是君子之为?战场之上,本就顾不上许多,您在这儿装腔作势又是何必?不过为陛下平添烦忧罢了。”
“王大人你…”
“各位都不要争论了,陛下的决断才最为关键。”
眼看王九斯和蔡杜这就要在朝堂上吵得脸红脖子粗,完全不顾龙椅上那个安安静静当壁画的小皇帝,江辰忙及时出声控制住了局面。
“陛下,”江辰看向秋笙,“您意下如何?”
秋笙一脸茫然地看过来,若说活体当壁画此神技,普天下恐怕没人胆敢与当今圣上一较高下。
“你们…在讨论粮仓如何处置?”
殿中臣子这回达成统一意见,齐刷刷地给了秋笙一个奇妙的眼神。
秋笙眯了眯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唉,猜错了…
“你们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他冲阶下一众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的大臣打了个哈欠,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刚刚绝不是什么“没听明白”,而是“没听”。
众人面面相觑,大概是想不起来方才打嘴仗时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江辰默然片刻,自众人中走出一小步:“回陛下,南蛮步步紧逼,江南危在旦夕,大臣们在商榷如何处理此事。”
“哦,”秋笙懒懒应了一声,“都说了什么?”
江辰:“回陛下,董大人主张武力镇压,驱逐南蛮;陆大人主张保守政策,暂先议和;王大人意图用蛊用毒,毁其神智;蔡大人意图火烧粮草,断其后路。”
“王九斯,很有想法嘛…用蛊用毒,哈…”他在严肃清冷的朝堂上冷冷笑了两声,太久没找往日里那些乐子,他都不会笑了,“江大人,你是什么意见?”
江辰:“回陛下,臣以为应将董大人与蔡大人的想法运用到实战之中,依陆大人议和之见,倒可作为缓兵之计,列入考虑范围内。另外,高将军亦有战报来京,北方骊戎前几日入侵威州,所幸我大越将士浴血奋战驱逐外敌,只是北戎此番进犯所谋必不在小。与江南不同,即将入冬,威州很快便会陷入冰天雪地之中,若是此战拖延时间过长,常年生活在极北极寒之地的骊戎定比我军更能适应环境,再想扭转战局恐怕不易。”
他顿了顿,继续说:“因此,臣以为应当优先将精兵良将派往威州平定骊戎,与南蛮暂且议和。待北方再无后患,再回头收拾南蛮不迟。”
他三言两语说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说尽了近十年二十年须得夙兴夜寐以资完成的大业。
秋笙懒得搭理这其中辛酸苦楚,摆摆手道:“听你的,你去安排就是。”他昨夜被江辰道德教育到半夜,这老头子对着清风明月淡定自若地讲开了大道理,苦了在长久的风花雪月中养成了一看见月明星稀就诗兴大发的恶习的秋笙,愣是哑口无言地背下来“愧对列祖列宗,罪行罄竹难书”等等黑锅,闷闷不乐地睡了,次日一大清早就被揪起来,顶着两个熊猫眼上朝。
他痛恨这个位子,这个供天下人顶礼膜拜的位子。
被世人朝圣跪拜的报应,便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尊无悲无喜、身无长物的冰冷石像。
当个好皇帝 ,须得心中长生一杆秤,单拿两眼一瞥,便要大抵将眼前人心性品格摸个八九不离十。然而人心有七窍,今朝的忠良之士,说不定明日便受奸邪蛊惑犯下忤逆大罪,而看似众叛亲离的阴险狡诈之人,未必没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何况,若是明君,哪怕是大臣毫无遮拦地揭发那些小心翼翼隐藏了无数年的伤痛,指着皇帝的鼻子痛骂其为害群之马,也得从善如流地大赞一声“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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