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锦衣卫处发现异状,江大人和连大人已经在议政殿恭候陛下,江大人再三嘱咐,请陛下速速前往!”
一身着玄黑紧身飞鱼服的锦衣卫越过门卫,直接入了房门。
历代锦衣卫的特权,手握要事,通报可免,自行见驾。
秋笙扬手起身,向楚翛的方向微微欠身:“劳烦此次和谈事宜结束,大师还可赏脸与朕似这般交心长谈。眼下不知大师可否有兴趣同去瞧瞧?”
若是先前,楚翛自然懒得去淌大越满是暗礁风浪的浑水,可自打知道自己的一半性命拐弯抹角地和大越存亡扯上了关系,心态便天翻地覆地变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楚翛低头回礼,趁机扶了把面具:“盛情难却,陛下请。”
本以为大越危局是外界三方强压下来造成的,楚翛自进京以来关注点就放在如何对抗外贼上,无心去牵扯王权富贵那些小儿科的勾心斗角。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大越数百年如一日地强盛安泰,边疆稳固易守难攻,是个长眼睛的,哪个就敢上门挑衅宣战呢?
外表光鲜亮丽的大越,早已被披着羊皮的恶狼从内向外啃了个透心空,秋笙如今,是在凭借着一个华而不实的外壳,拼凑满是蛀虫的空洞。
议政殿里烧着安神的梅花香,炉里点染一缕轻烟,本是求个静思凝神的效用。可惜这一炉好香此时竟然没一人肯赏识,梵烟飘渺,鼻根摄受雅致醇厚香气,一众人却围着个惨死的尸首商讨起来,仿佛那三五两便要一百两银子的奇香只是个除尸臭的蠢物。
地上这人死状凄惨,七窍青紫泛黑,口鼻眼各自流下数道干涸的血痕,脸上身上都是些令见者心惊肉跳的抓痕,该是难耐苦痛到了极致自己用手指甲抠去了皮肉,舌头长长一条,满是乌黑的血点伸在嘴边。
江辰身在皇宫中久了,也从不插手刑部和大理寺的案件,活了五六十年从未见过死相这般恐怖的死尸,秋笙带着楚翛赶到时,他还捂着肚子伏在桌上歇息。
连城:“陛下,属下奉江大人的命,近一个月来追查十二个朝中大人。今日一早照例巡查之时,在个极隐秘之地发现了此人,仵作验过尸,应是毒发暴毙身亡,具体是何毒,仵作一时看不出,正在加紧查验。根据调查,此人乃是皇后娘娘外宫里的小太监,名叫福临,不同于其他太监之处,此人很会几分功夫,若是健全安好之人,拳脚好处进陛下的近身侍卫之队也未尝不可。”
秋笙皱眉:“皇后?”
连城挥手叫来一个人,秋笙掀掀眼皮,却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之一的花梨。
小姑娘年纪不大,哪里见过这个架势,一见到这个十天半月不见个人影的皇帝,竟连先前盘算好的说辞都忘了,只顾着一边磕头一边颤颤悠悠地念叨:“陛下…陛下好些日子没去…去看娘娘了…娘娘想念陛…”
“说正事,”早些时候,那皇后便是先帝安排好的,秋笙本就对此人没几分情意,眼下又闹出这样的幺蛾子,为数不多的耐心早没了,“朕没工夫听你车轱辘叽歪。”
花梨哆哆嗦嗦站直了,支愣着两条打颤的小细腿哼哼着:“陛下,这个人就是娘娘外宫里头提灯浇花的小太监呀,进娘娘阁里头来都是要挨打的,他若是做错了什么事遭了现世报,可实实在在跟我们家娘娘没关系呀!请陛下明察!”
楚翛颇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为被蒙在鼓里的皇后点了点蜡。
或许真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但被这小丫头一搅和,难免多了些做了亏心事急于为自己主子开脱的嫌疑,何况类似于秋笙这样心高气傲的青年人,多半是厌恶妇道人家掺和政事的。不言不语清者自清倒也算,牙尖嘴利倒是将秋笙最后一丝对青葱少女的同情照料磨得一分不剩,他不再去看她:“拉出去,别再进来碍眼。”
转身看向连城:“爱卿继续,这人是如何死的?”
连城:“今日卯时天光未亮,属下本带着几人巡视,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御花园中一条石子小路上,动作奇怪不已,属下心有犹疑便上前查问。结果这小子一看到属下撒腿就跑,没跑几步竟然自己倒下了,发狂一般地咆哮数声,像是被什么妖魔邪祟之物纠缠住了,一面喷出血来,一面下着死手掐拧自己的皮肉。疯魔了半晌方才安静下来,靠在石头上,身子已经凉了。”
“查出什么来了?”
“事发突然,又蹊跷的很,想着接着送来给陛下过目再好详查下去。除了身份外并没来得及查些别的,只是方才仵作验尸时,从衣裳里找出个信封来,属下不敢妄动。”
连城双手呈上来个滚满泥土砂石的信封,江辰本不愿脏了秋笙的手想上前接了,却被那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拦住了。
“江大人脸色不好,李辞!”
李辞本在殿外候着,一听,麻溜儿地团成团滚进来跪好:“陛下有何吩咐?”
秋笙扶着面色煞白的江辰,把人交到李辞手中:“带着大人到御医院去歇养歇养,你替朕好生照顾仔细,没朕的令,你就一直照料着大人。”
“遵旨。”
江辰的脸更白了。
他和秋笙本没有什么情义,瘟疫未来之时,先帝教训当年还是孩子的南萧王,他好像还帮过先帝的腔,让这原本脸皮薄的少年当众挨受了不少言过其实的劈头痛骂,举着两大桶水站在议政殿前扎马步,常常弄得满腿满手都是湿淋淋的,路过的宫女太监没一个不笑话的。
少年开始还羞得哭鼻子,后来就不了,大冬天的宁可认了罚回去自己治冻伤,也不愿意低头服个软,再后来更出息了,胆敢当着老皇帝的面边挨打边调戏宫女,满口“千万别把我给打死了,免得落您一个不仁不亲的罪名”的张狂话。在锻造秋笙这张举世无双的厚脸皮一事上,先帝和江辰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老一辈的长辈总以为孩子不好不听话,棍棒教育是所有解决方法中的核心,“不打不成材”,“棍棒底下出孝子”一类的屁话,老东西们当着圣旨念叨了半辈子,哪怕是已经得出了“暴打之下出厚颜无耻的混世魔王”之结论,仍是死不改悔。
如今这混世魔王怀疑到他的头上来,他自然是觉得受了辱,却也无计可施,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秋笙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连大人,从今往后,锦衣卫直属朕统管。若无圣旨,情报消息只管传给朕。”
他看着门外白茫茫一片,一颗赤胆忠心,顿时冻得冷硬,再没半点热乎气。
一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谁领情?谁懂得?
不过各自讨了各自的没趣,一拍即散罢了。
秋笙大致扫了一遍书信,越看越触目惊心,直顺着后背冒起一阵飕飕的凉风来。
信上详尽地写出了大越目前的状况,财务、兵力、朝臣、民心,凡此种种,一一列出条目阐述得清楚明白。更有秋笙对此次和谈的诸多规划打算,一五一十地落在纸面上,甚至比皇帝本人还要了解大越朝局的动静。
“两百万,莫贪莫多”几个字几乎灼瞎了他的眼睛,全被摸透了,这还打什么?谈判什么?
连城似乎是看出了秋笙心潮起伏,连忙道:“陛下,无论如何,这密报是被属下拦下来了,不会再有什么异处了。”
楚翛看着秋笙,那人将眉尖蹙紧,从嗓子缝里滚出几个字:“这不是密报。”
“是份厚礼。”
第25章 难平
锦衣卫替皇帝办明里上不去台面的恶事,拿手好戏便是换着法儿地杀人放火,一道军令一个动作,久而久之,连脑子都转不动了。连城看着秋笙一脸难藏的戾气,问道:“陛下此言何意?什么厚礼?”
他说完就战战兢兢地不敢再吭气,秋笙也不理会他,屋子里一时间静的吓人,秋笙死死盯着那三四张信纸,恨不得将目光实质性地转化成刀剑在上头捅几个窟窿。
楚翛侧开一步,低声解释:“连大人,依贫僧拙见,此事可疑之处有三。其一,这宫里内鬼既然有本事无声无息地逃开锦衣卫密不透风的追捕长达一月之久,便大概是有把握长久掩饰下去,为何会光天化日之下让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抓到线人?其二,皇后娘娘乃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又是先帝精心挑选出来的闺阁小姐,老实乖巧自不必说,家门中人又素来与陛下并无纠葛,大人试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于她有何好处?其三,大人亲眼目睹福临的死相,难道就不心生疑惑么?”
他一开口,秋笙便看了过来,听到这里停了,不由追问:“有何可疑惑之处?”
他方才震怒之下只是想到了前两层缘故,却不曾在意一个棋子在这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他的作用,不就是一死了之,栽赃陷害皇后么?
连城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楚翛只好继续说道:“回陛下,若是寻常死法倒也罢了,可这中毒而死实在是蹊跷,应先查出是个什么毒,再行考虑。拔出萝卜带出泥,可能会多知道不少东西。”
连城总算是听明白一回:“大师,属下这便将这脏东西抬到仵作那儿验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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