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翛扶着腰背上的伤口慢慢站起来,看着楚筌随手捡了柄长刀向自己走来,也不去打扰正专心致志对付天兵的神驹,只弯了弯眉眼冲凶神恶煞的楚筌一笑:“你说天意?天意成全?”
两人生着同一张姣好面容,此时两两相对而为敌,却一气度超凡脱俗不染尘埃,一个却已被历年持久的愤恨折磨得不成样子,活像只从十八层地狱殿中忍辱负重而来的恶鬼。
“何谓天意?何谓成全?!”楚翛缓缓曲起左臂,将刀身在甲胄边缘滚过一边,算是清算了方才神兵留下的血债,紧接着手腕不知如何一调转方向,便是一连串稳狠准的刀法直砍向那虚无缥缈的魂灵,明明体力已不能支撑,却仍是脸色苍白地大笑起来。
“现在呢?我现在所作所为,算不算天意的?”见楚筌皱着眉躲开几下他的攻击,楚翛微微一顿,歇了下,仰天大笑三声,眼角泪花崩裂,“他想做想为便是天意了?那我自即刻起便自封为神,我之所言所为,便是天意了!管他劳什子的狗屁神明!”
旋风般的几招过后,便是长久的剧烈喘息和疼痛,楚翛静静歇了几口气,改为躲闪开楚筌劈来的长刀。那攻势迅猛得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有几刀已堪堪砍下了楚翛耳边的碎发,分明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楚翛却仍是止不住地笑着:“你还想杀我?你这是在渎神呐,天意你也不管了么?”
他紧咬着牙关,眯缝着眼睛一次次躲开楚筌猖狂无畏的攻击,声线低沉沙哑:“我这般大逆不道的神魂,你居然也有胆量说卖给天界神明便不管身后事了?但凡是给我一线机会,用不着四百年,能折腾出比你强百倍的乱子来,你信是不信?!”
他神情太过于癫狂,楚筌不过一眼轻轻扫过去,便仰头高声笑道:“没料到这些年竟是你也一同疯了,我当真是不虚此行啊!”
“疯了?”楚翛扬手以被轻甲包裹住的掌心硬生生接住这一刀,明明未凭肉身去应受那利刃,虎口处却还是被撕裂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神色半点不变,低眉笑笑,“最该疯的人难不成还会是你?究竟谁是傀儡?是谁这些年被迫接受你千百年来纷繁复杂的记忆琐细?如今你来跟我论功过?!”
刀尖带着血从他手心里飞了出去,竟是生生将刀剑前端掐断了。
楚筌斜斜瞥了眼雪千里元神,见它被天兵牵扯住脚步无法前来支援,便索性横下心来此时此刻求个了断,收回长刀淡淡道:“我有我的执念抱负。”
楚翛不动声色地向后撤回两步,手中刀剑灵活地转动了几个来回,继而不打任何招呼便迎头向神色冷清的楚筌劈了过去,眼里闪着无端愤然激烈的光芒。
刀剑无眼,这执刀执剑的人又向来是带着三分鲜明杀意来索命的,楚翛凌空破开几步躲过杀招,却仍是挨不住生生受了一记重锤在后心口,剧痛之下,硬是咬住舌尖忍下了徘徊在喉头的一口鲜血,白着脸冲楚筌一哂:“这破烂身子叫你糟蹋完了,你拿什么过活去?”
却是见他再不言声了,阴冷一笑,竟是将手中钢刀横过,直勾勾朝着楚翛单薄肩膀拼死捅进去。
楚翛眼光微微一暗,侧身后退便要躲,那动作却着实太快,他甚至才刚刚退到顶天柱一角正要转身侧开,就已被一柄利刃狠狠捅穿了身体。
刹那间血流如注。
实在是受不住,维持着神智清明,还要跟这个老毛子拼武功。
他颤抖着伸手抹抹嘴,在对方胜券在握的神气微笑中,竟一道慢慢勾起了唇角。
楚筌道:“为何发笑?”
楚翛剧烈颤动的手指总归是慢腾腾攀上挂在脖间的锢魂钉,冷冷笑道:“笑你...千算万算,百密一疏。”
“秋爷!炮弹都要打到甲板上来了,您躲一躲吧!”
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一枚迎灯弹在此时燃放,不知究竟是雅尔夫的哨兵实在是草木皆兵敬业十分,还是他们浩浩荡荡过来声势终究是大了些,西洋兵在这本应该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夜袭之下,居然只是在最初稍稍落了些下风,继而先是派出几艘抗击的战舰在靠近粮草处给予掩护。与此同时,雅尔夫便亲自率领西洋一支最强的水师部队迎上阵前,双方片刻不停愈发紧密的火炮铺天盖地而来,直将彻骨黑暗映照得宛如不夜天一般光辉熠熠。
秋笙从一开始被丰青牢牢护在舰队斜后方,随着形势逐渐热烈紧张起来,终于也再顾不上什么万岁爷皇帝老儿了,迎着漫天飞射来的炮弹只能堪堪带领自己手下兵马做到自保,能分出神来看看秋笙是否还安好喘息已是力所能及之极。
直冲杀过去的舰队应丰青的指令,选择了所有战舰中抗火炮能力较高的船舰,但被这般近距离地一轰炸,无论主帅和掌舵手配合得多默契,到底还是不能全数躲过全部的炮弹,所幸西洋兵的□□没有他们赤血这般威力无穷,一枚两枚砸下来还是不成气候,多少耐得住。
只是人身肉体凡胎,只怕是连一小小的炮弹碎片划伤了脖颈血管,都是无力回天的。
秋笙一张清俊面庞上满是细小裂口,碎片崩裂的力道大了,有些伤口还在隐约向外不断渗血,一眼看去这尊容着实骇人,何灵雨仍趴在隐秘处聚精会神观测对面船舰情况,副将却也看不下去了:“秋爷,您在里头发号施令也是一样的,何苦这般...”
将扣在鼻梁间的千里眼狠狠一抬,秋笙双目赤红看向亦满身是伤的副将,抬手一指甲板上正忍受着同等苦楚的士卒,语气森然:“同在此处披荆斩棘,吾辈自当风霜刀剑共饮,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微微摇头示意副将住口,秋笙伸手一抹嘴角,眯起眼辨认出丰青那一串几里哇啦的语言,当即挥手命令道:“火力压制!西北方直捶过去!”
这回由本事一万的雅尔夫亲自排兵布阵,水准明显跟上回皮打皮闹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秋笙只觉身前身后全是雅尔夫那闹心心绪的战舰,好容易辨别清楚方向,却被对方掌舵手一个飞快的转弯拐跑,愣是来了这么几次,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了。
海面上丁点大的动静都能被无限放大好几倍,更别说眼下炮火连天震耳欲聋,火光掩映下更是连身在何处都要分不清楚,身后又这么大一支舰队跟着,焦头烂额说不上,倒是心惊肉跳起来。
南北兼顾打了这么多年,他还从不知道海战,竟是这样一件磨人神智的东西。
又是一枚直勾勾冲着他脑袋飞来的炮弹,哪怕掌舵手反应再快,这样短距离的攻击都不可能完全躲开。秋笙猛地弯下腰猫在桅杆下头,听到炮弹在他身后不远处天崩地裂之势一般炸开,此时已再没了时间给他平静从容下来,一探手便将深深刺入手腕的碎片拔出,感知不到痛觉一般甩甩手腕戴上千里眼,弓着腰身观察一圈,对身边何灵雨道:“看出什么来了不曾?”
顺手回身指点了副将一番,火炮手片刻不停便直接上了大批赤血将对面阵型活生生打散开来,见丰青与副将顺利接头,秋笙这才低下头去听何灵雨的回答。
“我不知雅尔夫究竟用了什么东西盖在他那层甲板上头,但那东西确实厉害,整整一颗赤血炸到它正中心去也不过是破开一个小口,船体也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别浪费炮火往甲板上打了,他兵也多数不在那儿,没用。”
秋笙皱眉道:“总该有破绽的。”
“这倒是,只是我暂时只能辨认得出那炮台底下必然是个大漏洞,你瞧见没?”何灵雨伸手一把拽过秋笙的脖子将人扯过来,“就最近的这艘上头,你瞧那炮台下头是不是有一堆零碎石墩放在那儿?这艘不是个主要攻击舰,这石墩子放得实在是不成气候,你再看看旁边那个...”
又是用力一拧,只听秋笙的脖颈处发出“嘎嘣”一声,两人目光已经齐齐落在雅尔夫本尊掌舵的那艘战舰上,何灵雨道:“不愧是主将的战舰,这才像样...这个石墩就叠得很是讲究,层层叠叠里三层外三层的,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正经战舰在这鬼地方搞堆破石头出来的,鸡肋不说,还增加整体战舰重量和燃料消耗,严重影响战舰作战速度,但凡是有可能避免这种情况,都不会让一堆石头堆在这里。”
秋笙一瞥雅尔夫驾船舱口居然都没这样大张旗鼓的保护措施,又习惯性看了一眼炮火仓口,亦是未曾大费周章地防范,当即便明白过来:“破绽所在?”
何灵雨道:“我不敢肯定,你们先试试,我再观察。”
这孩子他从小看着长大,没个六七分的把握必然不会信口开河忽悠人,秋笙心下已有几分确定,扬手放了只军信弹,空中星光璀璨炸开前一瞬,飞快从怀里抽了个小布包塞给何灵雨:“阿翛给的金创药,省着点用。”
何灵雨接了微微一怔,刚要说些什么,秋笙却已扯开千里眼跑到炮台后头指点兵马去了。
军信弹一炸,韩建华和丰青立刻从海面之上收回眼神看过来,路充两人战舰上炮火不多,秋笙索性没去分神照顾他俩,一面打手势一面慢慢将形势情况说了个明白,转身按住炮兵的手背道:“直接往炮台下轰,先别急,我去替你把寻常炮弹全换成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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