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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怜爱 (边想)


  他看一眼地上冀元的尸身,冷冷道:“拖到林子里喂狗。”
  宋瞧不敢多问,抱拳道:“是!”
  宋瞧带着人在密室忙活,步年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待,就先一步从暗门离去。
  那暗门原来通往冀元的卧室,再由一条暗道直走,便能从地下上到地面。
  起初莲艾一直跟在步年身后,可到后来实在走不了了,就扶着墙喘气。他体质本就不如步年,又经过了那样激烈的欢爱,就算迷药药性散了,他两条腿也抖得走不了路。
  步年一没听到身后脚步声跟上来就停了步伐,回身一看,两道眉峰便皱了起来。
  莲艾估摸着休息得差不多了,就想继续跟上,一抬头却见步年又回过来了。
  “将……”他才说一个字,整个人便被步年打横抱了起来。
  对方也不看他,抱着他步伐平稳地就向前走去。
  “你走得太慢了。”
  莲艾靠在他怀里,闻言嘶哑着嗓音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步年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有些不耐地轻啧了声:“别说话了,等上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嗓子。”
  莲艾点点头,听话地不再开口。他实在累极,被步年这样抱着只觉又踏实又温暖,不一时竟沉沉睡去。
  再醒来,一行人已到了青州驿站休息。
  大夫看过莲艾后,只说他脾肾虚弱,最近要少行房事才好。
  步年在一旁摸了摸鼻子,道:“那他的嗓子……”
  大夫提笔开方,拈须道:“嗓子没事,吃几服药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冀元道人已死,步年也没待下去的理由,第二天辞别青州刺史,一行人便又回了京城。
  步年青州一行无功而返,不仅没带回神药,更要命的是还将那制药的老道给杀了。这下无论谁去求药,带多少宝贝去求药,那神药都没了着落。
  天子震怒,不顾群臣劝阻,治了步年一个办事不利之罪,罚了三十鞭,在御前行刑。
  鞭数虽不多,掌刑太监也有手下留情,但一个堂堂大将军被这样当众行刑,就是一直与武将们不对付的陆相一派,都有些看不过眼。
  步年被抬回将军府时,一早就有人来通传过,莲艾带着粉紫候在门口,本就十分紧张,等见到步年后,一见他满背的鲜红,都快将中衣浸透,莲艾吓得不行,声音都发抖了。
  “怎么……怎么伤得这样重?”他嗓子还有些微微的沙哑,这样听来,竟像是哽咽一般。
  粉紫十分伶俐地让人将步年抬回了房,叫小厮烧了热水,又叫丫鬟取了伤药,未了握住莲艾双手宽慰道:“公子没事的,将军再严重的伤都受过,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你去跟他说说话分散下他的注意,他便不那么痛了。”
  莲艾被她推入房内,甫一进入就感到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叫人胆战心惊。
  他绕过屏风,见步年无知无觉躺在床上,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床侧,瞧着倒是比在冀元那间密室里时还要狼狈几分。他才靠近,步年就睁开了眼。
  “你这表情,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要死了。”
  到底是受了伤,脸色总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但又像粉紫说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伤,所以这会儿他还算精神充足。
  莲艾抿了抿唇,坐到床边:“将军会长命百岁的。”
  步年低低笑起来:“百岁啊……”他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掌心,“我要的可不止百岁。”
  莲艾起先没有听懂,又琢磨了片刻,忽地如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愣在当场,接着手脚冰凉,脸也变得煞白。
  莲艾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听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心中害怕极了,恨不得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过。
  “害怕了?”步年没有抬头,莲艾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对方将这样的事告诉他,总不是想要他来规劝的。
  莲艾紧了紧手指,嘴里道:“将军,将军会心想事成的……”
  话里几分真假,不得而知。就连莲艾自己,也不知道这话里是曲意逢迎多一些,还是真心实意多一些。
  步年闻言回身看他,目光犀利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莲艾张了张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正头脑一片空白之际,粉紫带人捧着热水和伤药进来了。
  他们为步年清理伤口,他只好退到一边。
  血衣被剪开,露出满是狰狞鞭伤的脊背。莲艾恍惚间忆起过去在青楼,妈妈惩罚不听话的妓子,除了不给饭吃,最常用的就是鞭刑。只是她怕留印子,坏了卖相,不会打得这样重,一般也就用柳条隔着亵衣抽,抽的身上都是一道道青紫才算完。
  妈妈打他们,是因为妈妈觉得他们不听话;皇帝打将军,是因为皇帝觉得将军不听话。可无论是他们还是将军,对真正的叛逆者来说,打是没用的,越打只会越逆反。
  小厮为步年上完药裹好绷带就安静地退下了,粉紫将东西收拾好也退下了。大家好像从都到尾没有注意到莲艾存在一般,到走都没招呼他一声。
  他没办法,只好继续留下来陪着步年。
  “将军要喝水吗?”他倒了杯水,跪坐在床前脚踏上低声问步年。
  对方头枕在臂上,双唇瞧着的确是有些干。
  莲艾久久没得到回应,以为对方睡着了,正要将水放回去,就听步年道:“扶我起来。”
  莲艾赶忙撑起他一边身子将他扶坐起来。步年似乎并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动作毫不收敛,取过莲艾手中杯盏几口就将茶水喝干。
  “你见过我爹吗?”
  莲艾被他这样一问,越发摸不透他心思。
  “没有,奴从未见过老爷。”他被丞相送给老将军当晚,对方就在前往却灵山祭拜老夫人的路上被人刺杀身亡。接着,他就成了怡姬他们的眼中刺肉中钉,仿佛老将军的死都是他一人设计的。
  “我爹这个人,特别愚忠,也特别狠心。”步年声音平缓,又有些懒洋洋的意味,“我第一次带兵,要收复被花月人攻占的樊城。兵临城下,花月人站在城墙上将一个十岁小女孩推了下来,女孩摔死在阵前,成了一滩血肉。”
  莲艾心头一紧,眼前已浮现那番可怕的修罗景象。
  “花月人说,如果我不退兵,就要拿城中妇孺当肉盾,架在城墙上,将他们一一杀光。我们就算夺回樊城,也会是一座死城。”
  两军对垒,最龌龊不过如此。尚且年少的步年陷入两难之境,是继续攻城,踩着同胞血肉而过,还是暂且退兵,再想良策?
  “是你,你会如何?”步年将过去困扰自己的难题,再次抛给莲艾。
  “我?”莲艾不过一名小小妓子,长于繁华之地,困于销金之窟,未读过兵家之书,也未习过圣人之道,要他说,那一定是遵从本心,最切实的想法。
  “我不会攻城吧,会先退兵,再想别的办法。”让他看着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因自己的决定惨死当前,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步年笑了:“我当年做了和你一样的决定,退兵了。”他陷入回忆,“然而消息传回大营,我爹连夜派了斥候传令,要我即刻攻城,否则就以军法处置。我没有办法,只能攻城。”
  莲艾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明明已是时过境迁,但他仍然为着城中妇孺感到忧心。
  “那樊城百姓怎么办?”
  “我攻入城中时,城里已不剩什么人。”
  莲艾一怔:“……将军意思是?”
  “花月人攻占樊城之时,早已大肆杀戮,除了对他们没有威胁的老弱妇孺,本就不剩什么人了。阵前的威胁,不过缓兵之计。”
  莲艾一阵恶寒:“全都……全都杀光了?”
  战争残酷非他所能想象,他杀冀元道人是为自保,尚且心有不安,怎会有人那样理所当然地去掠夺他人生命而毫无愧疚?
  步年过去其实和莲艾是一样的,生于权贵,长于繁华,心中尚存一丝对生命的不忍。
  “我很后悔,没有早一些攻城。”而自那一战后,他心中一点不忍便也随着时间消散了,“若牺牲一人能救万人,那为何不牺牲?我自以为保全了樊城百姓,其实反而让他们在恶鬼手中受了更多折磨。是刚愎自用,是当断不断。”
  樊城一战,步年立了大功,却也受到了步老将军的责罚。
  老将军用荆条抽他的脊背,边抽边骂:“为将者,当忌妇人之仁!杀一人可胜,你为何不杀?舍十人可赢,你为何不舍?”
  荆条抽去血肉,将步年的背抽打的鲜血淋漓,伤瞧着吓人,却不严重。步老将军手下留情,不是因为心疼儿子,若不是还用得上他,这顿打绝不是皮肉伤那样简单。
  莲艾怔怔听他说完全部,仍有些回不过神。
  步年错了吗?他也错了吗?可明明他们只是想救人,为什么会是错的那方呢?
  世道不应该是这样,道理也不该是这样。
  “将军没错,老将军也没错。”他稍有犹豫,直直望向步年眼里,“错的是花月人,是那场战争。”
  步年一愣,瞧他满脸认真,忽地笑了起来,下一瞬又因牵动伤口痛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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