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地,他扯出一抹笑容。
他睁开眼睛,望着床顶,却还能看到赵琮站在坤宁殿门口的灯火之中,那样淡然地朝他伸手,对他说“过来”。
他的眼睛有些涩。
赵琮真的是对他最好的人。
他实在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甚至不是人,他不是个东西,他娘对他好,因那是他娘。
赵琮却是唯一一个,与他没有任何血脉关联,却对他好到过分的人。
是他两辈子三十多年来,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对他这么好的人,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他朝伤口处狠狠一抓,伤口处一阵生疼,他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只是眼角的涩意终究止住。伤口似又裂开,有血流出。
流血也好,只要不是流泪,如何都好。
他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他兀自沉浸在这股情绪当中。
忽而幔帐外传来脚步声,他的身子一僵。
吉祥慌忙跪下,行礼,小声道:“陛下。”
赵琮也小声问:“睡着了?”
“是。”
“朕看看他。”赵琮上前,撩开幔帐,见赵十一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他轻笑出声,伸手想将被子拉下来,可是赵十一睡前似乎是用了劲的,被子拉得倒紧。他再拉下去,恐怕要将赵十一吵醒,见好歹还留有一些缝隙,他收手。
他又放下幔帐,低头朝吉祥道:“你过来。”
吉祥随他走出内室,赵琮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看了他几眼,这也是个怪人,手握毒枸杞却不害他。
他问道:“你可知小郎君上回出精的事?”
吉祥大愣,抬头看了赵琮一眼,这才见陛下的脸色竟又是有些灰白,果然又中了毒。
赵琮自己是觉得赵十一因这样的事而怕那羊汤是件格外可爱的事儿,但对于吉祥,他并无好态度,他冷笑:“要你们有什么用?!”冷笑完,他才想起,他还在装病呢,这可是在吉祥面前,又赶紧咳嗽几声。
吉祥慌忙应道:“是小的失责!”
“他在王府里便被人欺负,如今在宫里好不容易养得活泼些。那事儿,他如何懂?你倒好,不能宽慰他便罢了,竟然还丝毫不知!”赵琮边说边气,声音很轻,气息明显不足。
“小的有错。”
“罢了,这事已过去。往后你仔细瞧着,再有一回,立刻来告予朕知道!”
“是!”
赵琮起身要走,他的身子歪了歪,染陶赶紧上来扶住他,担忧道:“陛下,快些回去歇息吧。”
染陶今日又有些心神不宁,可是陛下与淑妃娘子在里头一直说话,她又不能进去打扰。待到陛下再出来时,脸色便又不好了。好在她还记得陛下的话,陛下似乎是心中有打算的。
那日在垂拱殿,孙太后都拿陛下没办法,又有何好怕?!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扶赵琮回去。
赵琮走后,吉祥默默地走进内室。
他不开口,幔帐内的赵十一也未开口。
吉祥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知他,但连他听着都有些不忍,郎君听到了,还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去死吗?
陛下若不死,郎君这几年来的打算又有何意义?
陛下不易,郎君难道便容易了?
又有谁是容易的。
他这般犹豫着,赵十一撩开幔帐,回首看他。
吉祥不由便跪到地上。
“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吉祥咬咬牙,低头道:“陛下让小的好生照顾郎君,要您按时吃药。”
良久之后,赵十一慢声道:“知道了。”他再放下幔帐。
吉祥狠狠松了口气,心中却又漫上无尽的哀伤。
那么好的一位皇帝啊。
终究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狼不让大家失望。
十一:谁也不能换了我[我是皇帝唯一的男人][谁敢勾引赵琮就杀了谁]
第69章 他笑自己。
雨夜里的坤宁殿, 有些阴森。
这是给皇后住的宫殿, 但宫中一直无皇后,便一直空着。且它在皇宫的最里边, 很能藏人。
方才从雪琉阁跑出来的小宫女悄溜溜摸进门, 正要叫“姑姑”, 身后有人拉住她的手。
她回头,小声道:“姑姑。”
王姑姑隐在阴影中, 问道:“如何?”
“钱娘子满脸担忧, 陛下果然又病了,他吃了那东西。”
王姑姑嘴角勾起笑容, 再道:“那芙蓉花簪你可已收好?”
“姑姑放心, 戚娘子的首饰头面均是婢子在打理, 当初得知那花簪是送错了人才到她手上。她立刻便令婢子将花簪送还给淑妃娘子,婢子连淑妃娘子跟前的飘书姐姐都没见着,其他宫女正气呢,哪有她一个美人送还东西给淑妃的理?别提要了, 看都没看一眼!如今那芙蓉花簪正在婢子箱笼中, 淑妃与戚娘子谁都不知, 只当在对方处呢。”
“甚好,明日你便去吧。”
“是,只是——”
王姑姑笑:“与你相好的那太监,已被放了出来。”
小宫女赶紧跪下,流泪道:“婢子感激姑姑的救命之恩!”
“你若办好差事,后头, 我放你们俩出宫做对鸳鸯也不是不可。”
小宫女大喜,立即保证道:“婢子一定办好差事!姑姑您放心!”
王姑姑又交代几句,便先离开坤宁殿,身影逐渐消失在阴暗的宫道上。
一夜雨后,天又凉了几分。
飘书为钱月默梳妆时,她道:“午时,你将今日炖的汤送去福宁殿。”
“娘子今日不去?”
“今儿落雨,我与陛下午正时将去后苑同赏雨景,此刻我便不去了。”
飘书一听便十分高兴,立即应下。
待到午初时,雨未变小,反而越下越大。
飘书拎着食盒,另有两位小宫女为她撑伞,她们将要出雪琉阁。
嫣明阁的那位小宫女又来了,她手中也提着一个食盒,胆怯道:“姐姐,这是戚娘子为陛下炖的汤……”
飘书不满,心中暗“哼”,这位戚娘子啊,自己不知上进,总是借别人的秋风!
罢了,她们娘子心好,也让这小宫女跟去看过一回,知道陛下心中唯有她们娘子。往后,戚娘子便也老实了!
她开口:“那你便同去吧。”
“谢过姐姐!姐姐可真好!只是,淑妃娘子不去陛下那处吗?”小宫女问。
飘书心中得意,她们娘子受宠呢,陛下今日过生辰,在病中,也不忘与她们娘子同处。她笑道:“稍后,娘子要与陛下一同去后苑赏雨景。”
小宫女奉承:“淑妃娘子果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呢!”
飘书笑得更为得意。
钱月默站在门前,亲眼看着小宫女随同飘书一同离去。
她挑起嘴角笑,右颊现出一个小梨涡,甜蜜得很。
茶喜将画送至正殿,回来后,有些低落:“小郎君,咱们陛下又病了。”
赵十一在写大字,听闻此话,手中未停,依然一笔一划地写着。
“画已送去,只是陛下还在床上躺着,也无精神看呢。染陶姐姐放到内室中了。”茶喜向来能说,又道,“婢子出来时,钱娘子那处的飘书又送汤来,染陶姐姐倒是高兴得很。想必陛下喝了钱娘子亲手炖的汤,便会好上许多吧。唉,这天儿又凉了,陛下的身子何时才能好啊——”
赵十一的手终究是停住,他将笔放下。
“小郎君,您去瞧瞧陛下罢。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呢,不大办便罢了,还落雨,陛下的身子不好,连寿面都吃不得。因下雨,陛下早送消息出宫,郡主怕是也不来了。但太后那处竟也没人来,染陶姐姐瞧起来倒是无异样。婢子心里却不甚痛快,孙太后欺人太甚!
还不是欺咱们陛下身子不好,待陛下身子好起来,有他们好看呢!中秋在坤宁殿时,孙太后都不敢与咱们陛下共处一室!更别提那日在垂拱殿,哼!还不是谁都不敢说一句话!咱们陛下便是一直未亲政,那些大臣也怕他……何时能有位神医治好咱们陛下的身子,那该多好啊——”
赵十一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纸张,茶喜他们哪里知道,那一天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赵琮躺到下午,起身欲去后苑。
染陶劝道:“陛下,今儿雨这样大,就别去了罢。”
“无碍,朕今儿过生辰,想与心悦之人一同赏景。只要多穿些衣裳,总是没事儿的。”
这话说得染陶也有些心酸,他们陛下好不容易有了喜爱的人,又好不容易过个生辰。她再不反对,取来一件十分厚的披风替他披上。
赵琮又道:“也别让太多人跟着,下雨天,人多麻烦着呢。你与福禄陪朕便好。”
而他的身子不好,披风带有风帽,出门前,染陶小心地为他戴上,与福禄便陪他一同出去。
将要走出内室前,赵琮瞧见桌上的锦盒。
他停住脚步:“这是?”
“这是小郎君送来的生辰礼,方才陛下一直在歇息,婢子便先放在此处。”
赵琮立即笑开:“他早时来过了?竟也不叫朕起身。”
“是茶喜送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