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福宁殿中便是一阵慌乱。
只因陛下病倒了。
赵琮一夜未睡,他是真睡不着,一直在想事情。
想着想着便到了卯时初,他的身子骨经不住熬,这下倒好,看起来真跟病了似的。脸色惨白,嘴唇乌紫,双眼无神,躺在床上,赵琮又刻意作出一番生无可恋的模样来。
染陶走进,见到他这副模样,眼前刹那间便花了,差点没站稳,多亏身后两个宫女扶住她。福禄眼中的眼泪顷刻间便落了下来,他伸手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回身就往外跑。
染陶知道他也要去御药局,她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开始指挥宫女与太监去取参汤、热水与布巾。她小心地用布巾泡了热水,再给赵琮擦了脸,即便这般,赵琮的脸色也未有变。
“陛下,御医很快便来。”染陶小声道。
赵琮看到她这副模样,倒有些心疼,但这回他得连染陶一起骗。他其实是有劲说话的,此时却也只能抿嘴对染陶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染陶不忍地回头,眼圈霎时变红,她伸手擦去眼角的泪,回头又冲赵琮笑:“陛下放心,没事儿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赵琮差点儿没被她也说哭。
幼年的时候,他身子十分不好,许多回比他现在装的这副模样还要骇人,染陶便总是这样哄他,似乎这般说着,他的身子真能被说好。那时也无福禄,唯有染陶。
已多年,染陶再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却知道必然是十分可怕的,上一回从宫外回来,被人架着从马车上下来,染陶丝毫不慌乱。这会儿染陶竟然直接哭了起来。
他暗叹一声,朝染陶无声道:“没事。”
染陶忍住眼泪,用小勺往他口中喂了些许的温水。
好在白大夫很快便赶了过来,他一路跑来,额头上全是汗,他也来不及去擦。上前便去看赵琮,一看赵琮,他心中一个“咯噔”。上回他给陛下诊脉,明明还好端端的,怎的今日气色这么差。
他伸手去给赵琮诊脉,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等他摸到陛下的脉,心中再次一个“咯噔”。
一切如常啊!
除了气色差点儿,身子依然虚了点儿,其他并无大碍啊!
他斗胆朝陛下看了眼,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赵琮幽幽地朝他一笑。
这位白大夫的后背瞬间便出了几层汗。
他暗想,幸好他弃暗投明,及时与福宁殿的人打好关系。
幸好啊!幸好!
第55章 他既无力,又对自己失望。
白大夫久不说话, 染陶急道:“白大夫!”
白大夫立刻回神, 再看一眼陛下,陛下已经闭上了眼, 他不禁怀疑他方才见到的那抹幽深笑容是假的。
“陛下到底如何!”染陶再道。
“这个——”白大夫斟酌用词。
“白大夫说话为何吞吞吐吐?!莫非你也受他人之意, 竟不把陛下放在眼中?!”染陶既急且气, 还焦,声音虽小, 话却说得格外直。
白大夫的小心脏本就颤巍巍地“噗通”跳着, 一听染陶这话,他立即道:“陛下的身子倒是无大碍,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白大夫也不知道“只是”什么才好啊!他忙中又瞄了眼陛下, 下定决心, 小声道,“染陶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
染陶一怔,皱起眉头, 将人全部赶出去, 只留她与福禄。
染陶正色:“白大夫请说。”
白大夫被染陶这一本正经的神色感染得, 心脏“噗通”跳得更为厉害,不过陛下应该是那意思吧?他心一横,轻声道:“染陶姑姑,陛下的身子的确无大碍,只是,怕是有人想对陛下, 下毒。”
染陶小声惊呼,又赶紧捂住嘴巴。
福禄冷笑:“白大夫,话可不能乱说。”
“这样的话,下官是万万不敢乱说的!”白大夫边说,心中边在哭,他不正在胡说八道?哪里有人给陛下下毒哟!他硬着头皮,郑重道,“下官也是常来给陛下请平安脉的,陛下身子骨虽稍弱,却一向平和。但方才下官为陛下诊脉,却发现陛下的脉象混乱,下官又仔细去观陛下的脸色与指甲,均苍白中带紫,实乃中毒的迹象,只是如今下毒之人也不敢下狠手,暂时无碍。”
染陶愈发慌乱,她所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
福禄这时倒稳住,他沉声问:“依白大夫看,既无碍,这毒当如何解?”
白大夫怎知如何解?明明就没中毒啊!
福禄见他无法应对,再度冷笑:“福宁殿由小的与染陶姐姐看着,谁能给陛下下毒?!谁又能有这机会?!白大夫,你可知妄言陛下是何罪?!”
白大夫苦着一张脸:“福大官,下官哪敢妄言!”
福禄还要说话,床上的赵琮动了动,他与染陶一同看过去,赵琮无声道:“你们先出去。”
“陛下——”
“去吧。”
福禄只得暗暗瞪了白大夫一眼,与染陶退出内室。
内室中只剩白大夫与赵琮二人,白大夫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陛下一眼,陛下又在对他笑!
他差点吓得又要跪下去。
赵琮却慢悠悠出声道:“白大夫是个机智之人。”
这到底是夸啊,还是在骂啊?
赵琮撑着床要往起坐,白大夫方才给他诊脉,知道陛下身子弱是真的,立即上前将他扶坐起来。赵琮也不拖延,更不废话,直接从枕边拿出帕子包着的枸杞,将它递给他:“白大夫,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白大夫接到手中,小心打开帕子,眯眼仔细去瞧那枸杞,一瞧,他心中再度一个“咯噔”。他方才的胡言乱语,竟是真的?!
竟真有人要对陛下下毒?!
可他方才诊脉时并未诊出,可见此人还未来得及下手,便被陛下给逮了个正着,念及此,他愈发慌张。陛下这是将计就计,反将一军啊!
他看仔细了枸杞,心中想好要说的话,抬头看陛下。
赵琮一直等着他,见他终于收拾好心情与语言,抬头看他了,笑问:“看出门道来了?”
“陛下,这是枸杞。”
赵琮点头,他自然知道这是枸杞。
“这枸杞瞧起来,与一般枸杞并无不同,似是寻常入药、做药膳的枸杞。但其实它有很大不同。不知陛下可知硫黄这东西?”
“你说。”
“硫黄本是入药之物,硫黄对于一些病症,例如因受凉而起的伤寒,极为寒性的身体,可用上一二,病症立即便可好。但这量定要把握好,因它实在不稳定,不到万不得已时,臣也甚少用此物。
除此之外,有种人,是万万不能用硫黄入药的!”
“哪种人?”
“气虚之人。”
赵琮笑:“那不就是朕吗?”
“陛下!”白大夫跪到地上。
“起来说话,这枸杞与硫黄又有何关系?”
“陛下,这枸杞是被硫黄熏蒸过的,您瞧这颗枸杞格外红亮。定是被足量的硫黄,熏蒸了许久才能如这般模样!”
赵琮不禁深思,果然不能小瞧古代之人。谁这么有文化,想到这种下毒的办法来?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还能这般做文章。要是不懂医理的,还当这枸杞格外新鲜呢,红又亮。
若是他未提前令吉利盯着吉祥,此时更是说不定已经丧命。
“陛下,这等数量的硫黄熏蒸而出的枸杞,每日入药,或入食,也无需多用,初时甚至都难诊出毒症来,只是身子稍觉无力。但一旦日久,人之五脏六腑皆会被毒素侵入,则……”
“则死了呗。”赵琮语调轻快。
白大夫抖索着身子,不敢再动。
赵琮沉思了片刻,对白大夫道:“若有人问起朕的身子,你便说朕虚弱,却又瞧不出病症来。”
“是。”白大夫立即应道。
“旁的,朕也不再多说。”
白大夫赶紧表忠心:“臣知道!此事臣绝不说与第三人听!”
赵琮笑,却因身子尚虚,笑声有些暗哑,白大夫恨不得缩成小小一块,缩在角落里,谁都瞧不见。
染陶走出内室后,立刻问小宫女:“吉利呢?”
“方才瞧他从外归来,往侧殿去了。”
“将他叫来!”
“是!”小宫女立刻去叫吉利,半晌又返回,“染陶姐姐,吉利正在侧殿里头伺候小郎君。”
染陶皱眉,只好再回身去与福禄商量此事。
吉利冲出福宁殿的时候,整座福宁殿的人皆已被惊动,自然包括侧殿。
茶喜打听到是何事后,紧皱眉头,眼圈渐红,却也不敢去正殿打扰。吉祥知道后,倒是立即去内室叫醒赵十一。
赵十一因王姑姑等人终于出手,心中落下一块石头,好不容易睡了个稍好的觉,被吉祥叫醒,面露难得的迷糊。
吉祥急道:“郎君!陛下病了!”
赵十一立刻清醒:“何为病了?”
“方才,吉利突然从正殿冲了出去,惊醒整个福宁殿的人,值班的白大夫已是赶到!内室中的宫女、太监全被赶了出来,只留染陶与福禄在里头。据被赶出来的宫女太监所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