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给他转述的时候,他又不禁觉得很有意思。
前世里拼死拼活才到手一个月的东西,这一世竟然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但宫女们话少也好,往日总是说得他头疼。
晨时醒来,茶喜给他净面,兑花蜜水给他喝,说道:“小郎君今日可好些?陛下早起问到了您,染陶姐姐也来看过一回。方才郡主过来,还提起了您。您若脚上有劲,可去给陛下与郡主问个安。”
茶喜还是好心,望他能跟陛下与郡主处好关系。小郎君再得陛下喜爱,也不能一味地享受陛下待他的好,他也应有所回报。更不能一世住在皇宫里头,待长大,总要搬出宫去的。陛下也定会为他指婚,与郡主熟稔,在宫外也好有个照应。
她这是真心实意为赵十一做打算了。
赵十一承了她这份情,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记住了她的脸。
他喝完那盅蜜水,放下茶盅,伸手指向镜子。他当然要去见他们,他得时刻盯紧安定郡王府的这对兄妹,赵宗宁这人实在太过厉害。
茶喜知他要梳头,便是要去给陛下问安了,她抿嘴一笑,上前为赵十一梳头。
赵宗宁早早地进宫来,一进内室便道:“便是哥哥昨日不令人去给我传信,我今儿也是要进宫来的。我都知道了,哥哥要见外国使官!”
“就你消息灵通。”赵琮笑着拍拍身边,让她过来坐。
赵宗宁高高兴兴地坐到他身侧,邀功道:“还有呢,我出来时都吩咐好了,晚些,孟长史与程姑姑便会代我去各个驿馆给使官送些礼品。都庭驿与同文馆两处多送了些,毕竟是辽与高丽嘛。如何?我是不是很厉害?”
“不得了,我们宝宁郡主越来越能干。”赵琮伸手揪她的脸。
赵宗宁笑着打开他的手:“哥哥又笑我。”
“哪里是笑你?朕是真的佩服宝宁郡主。”
赵宗宁笑着倒在了赵琮身上,赵琮笑道:“再过两年便及笄了,还跟个孩童似的。”
“我在哥哥面前一直是孩童不好吗?”赵宗宁噘嘴看他。
“好好好。”赵琮伸手去理她的珠花。
兴许是只剩兄妹二人的关系,赵琮又有未来之人的灵魂,不似本土大部分男子那般过分在意礼节,他与赵宗宁之间很亲密。
笑闹过后,赵琮道:“其实今日叫你进来,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哥哥你说。”赵宗宁立刻坐端正,认真地看他。
“那位萧棠,朕想见见。”
赵宗宁露出笑意:“真是又赶巧了,这事儿我也想与哥哥说呢。我府里的林先生已与他搭上了话,这个萧棠极聪明。哥哥准备如何去见他?何时去见?”
赵琮正要说,染陶在隔窗外轻声道:“陛下,小郎君来问安。”
赵琮眉毛一扬:“快让他进来。”
赵宗宁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吃味道:“哥哥又多了个弟弟不成,见到妹妹我也没见这么高兴的。”
“又胡说,那是你侄儿,也是朕的侄儿——”说话间,赵十一已经走了进来。
赵十一穿了身天青色直领长衫,腰间系着绣有葫芦缠绵纹的月白色腰带,佩戴的也是白玉,领口与袖口镶了道月白边,用银丝线绣有同样式的纹路。这一身别提有多清朗,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里头。
“哟。”赵宗宁一向是个有话便要说的人,她直接赞道:“小十一今儿穿得真是俊俏!往后长大了可不得了,多少小娘子得看花了眼。”
赵琮也细细看了一眼,嘴角缓缓露出笑意,赞同道:“是好看。”他又问赵十一身后笑眯眯的茶喜,“这身衣服又是茶喜制的吧?”
宫中衣服都有尚衣局来赶制,就例如赵琮,他的衣服均由尚衣局里特定的绣娘所制,那几个绣娘只为他做衣服。他的贴身宫女们,偶尔也会为他做些小玩意儿,但衣服的话,是万万不能由她们来做的。
赵十一的话,便宽泛许多,茶喜她们有空,这些日子来给他做了许多身衣服。
茶喜正因小郎君晕过去的事而担心被陛下怪罪,此刻见陛下还对她笑,立即脆生生应道:“是婢子做的!”
赵宗宁喝了口茶,笑道:“朕瞧着,小十一就适合这个颜色,往后多做些。”
茶喜应下,又道:“陛下,郡主,小郎君晨时醒来,便想往外走,他惦记着来与你们问安呢。”
赵琮哪里不知道这是小宫女为了讨他欢心,但他还是佯装惊喜,看向赵十一:“果然如此?”
赵十一这个自闭症小朋友,其实真的有些木讷。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赵琮主动叫他过来,也无宫女劝他,他是从不主动来正殿的。就算是来了,他也不会行礼、问安。
赵琮性子好,也知他不懂这些,从不怪他。
赵十一听到茶喜说那番话,略为无奈。
他前世里的那股心有不甘总是在作祟,他没法给前世里直接害死自己、间接害死自己的人行礼,哪怕他们这一世其实对他还不错,尤其赵琮,对他格外好。
可现在,小宫女说得那般真挚,赵琮居然还真的带着几分期冀地看向他。
他不想行礼。
赵琮笑道:“行了,不逗你。没用过早膳便过来了吧?”
不待茶喜回话,赵宗宁道:“哪里是逗他,我亲眼瞧见他给他大姐行礼的!他明明会的!”
赵琮看了看赵宗宁,再看赵十一,心中想的是,原来赵十一也有认同的人。想必是因那赵世晴是从前在郡王府,唯一对他好的人。
赵十一却以为赵琮是在失望,那眼神竟然又有些可怜。
赵琮接着便想起身,带两个小的一同去用早膳,赵十一却突然作揖给他行了一礼。他倒是愣住了,自闭症儿童第一次给他行礼,他半天也没叫起。
赵十一是知道礼节的,赵琮早该叫起了,偏偏他没叫。
赵十一正要不满,赵宗宁笑了起来:“我就说他会的嘛!”
赵琮这才回神,他上前伸出双手扶起赵十一,笑道:“宁宁她闹你玩呢,别听她的。不行礼没事儿。”他说罢,还摸了摸赵十一的脑袋。
赵宗宁“哼”了声,先往外走去。
赵琮伸手拉他,赵十一的手往后缩了缩,赵琮攥紧了,带着他往外走:“用早膳去。”
茶喜在他们身后松了口气,这可真是太好了!
用了早膳,赵琮还待与赵宗宁说萧棠的事,可赵十一明显就是一副不愿意走的样子。他只好将两人都带到他右侧殿内的书房,他提笔在纸上写下“赵世碂”三个字,再朝赵十一挥手:“来。”
赵十一走去,一看,脸色虽未变,心却猛地一跳。
赵琮的字迹竟然与前世里完全不同!前世的赵琮,字迹充斥着无力与绵软。而眼前的字迹,飘逸却又暗藏风骨与锐利,十分好看。
他不禁抬头看赵琮,赵琮为何能写出这样的字?
前世里,所有人都被赵琮骗了?可是赵琮终究还是死了!
“你在这儿临字,这是你的名字。前几日你随朕去听课,朕看了你的字,还得好好练。”
赵十一不动声色地在桌后坐下。
“若喜欢,日后便照着这个字儿练,朕也很喜欢这字,练了许久。”
赵十一心中又是一动?这字不是赵琮所创,竟也是他临的?
可他是个不说话的傻子!什么都没法去问。
“朕与你九姑母有事要说,就在隔壁。你练着吧。”赵琮说完,对他笑了笑。
赵宗宁大笑:“九姑母!我也是姑母了!”
“是呢,是九姑母。”赵琮绕到桌前,揪了揪赵宗宁的鼻子,带她往外走去,走至书房门口,又回头,“有事儿便出来叫我们。”
待他们脚步声稍稍远去,赵十一才又皱眉去看桌上的字。桌上的砚台旁,除了笔架,还有一本字册,他拿在手中打开看,果然是本字帖。上面的字迹,与赵琮方才所写的一模一样。
所以赵琮的字真的只是临摹的。
他暗松下一口气。
前世那么些年的蛰伏与打拼,总要积攒下许多本事。赵十一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起身后,身体轻盈地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快得如影子般,还没有一点声响。
书房外架着屏风,还是少有、珍稀的双面绣屏风,绣有山水。他再次默不作声地走到绣着的山后,他猫下身子,恰好被那山挡住。
外间赵宗宁的声音隐隐传来:“魏郡王叔既然帮哥哥去问孙太后的话,自然是愿意帮您的。哥哥也莫要担心,让魏郡王叔与那孙太后打对台便是。这一回哥哥要出宫,按妹妹所想,倒不必用您那个法子。
哥哥也知,先帝还在时,也曾去过魏郡王府,他们府里景致格外好。有个‘圆融’亭,是先帝亲自赐名题字。只因那亭子建在水上,刚好对着一扇月亮门,远远从门中看过去是个圆的,走近了才知是个六角的。偏那湖也是圆形的,亭子的六角倒映在湖中,倒又连成一个圆形。
先帝赞那亭子妙,去过好几回。妹妹回去后,会亲自去魏郡王府中,与王叔商讨此事。请他出面,邀您去他府中,这个忙,他自是愿意帮的。孙太后该如何反驳?先帝都说好的亭子,您不能去瞧吗?再者,王叔只不过想与哥哥你在先帝赐名的亭子中叙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