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碂默认, 洇墨自去忙碌。
赵世碂习惯使然,又想摸出刀来看。那把刀, 他一直是藏在右袖内的。因要放刀, 他的袖中常年都缝有一个暗袋,口子朝内, 刀一向在里头放得好好的, 往常一摸便能拿出来。可这会儿, 他居然没摸到,他不禁一惊,立即将两边的袖口都仔细看了一遍,没有!
他起身, 自己将长衫脱了, 腰带也胡乱解了, 还是没有!
“洇墨!!”他立即大声朝外喊。
洇墨跑进来,见他一副慌慌张张衣衫不整的模样,也吓着了,她可从未见过他们郎君这般过。
“刀!”
“啊?”
“我的刀不见了!”
洇墨是知道他有一把很宝贝的刀的,从不舍得用,睡觉时却一定要压在枕头下, 起身时一定藏在袖口内,无事便要拿出来看上几眼,谁也不让碰。
不待洇墨再说话,赵世碂又道:“找!去马车里头找!披风里找!”
“是是是!婢子去找,郎君您别急,别急!”洇墨回身去找。
赵世碂却真的慌了,慌得身子甚至有些抖。
那已是他唯一的念想。
怎能给弄丢?!
洇墨找遍了,也未能找到,再回来仔细看他外衣的袖口,常放有刀的那侧暗袋里,开了一道口子。
赵世碂常年穿着黑色衣衫,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那道小口子。
洇墨将口子绷开,给他看,赵世碂不说话。洇墨见他面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委屈的神色,心里难受,又在暗袋里摸了摸,角落里摸到了几个小金锞,她递给他,小声道:“郎君,这还在呢。”
赵世碂默不作声,面上浮出更多的委屈。
定然是要上去收拾那几个渣滓前,他将金锞子塞进暗袋时,动作间,刀子稍稍换了位置。后头他又是提剑写字,又是拎人进马车,动作更大,口子就是这么来的。
他把刀给弄丢了。
他依然不说话,并低头看手心里的桃花小金锞。
洇墨心疼坏了。
赵世碂缓过来后,倒也没有放弃,继续找。
与此同时,宫中的西华门内突然也按次走出两列侍卫。
其中领头的叹口气,说道:“陛下还未死心呢。”
“据说今日是那位小郎君的生辰,陛下怕是又……”
“唉,罢了罢了,咱们去找一番吧,反正是找不到的。”
“是啊,人早死了,还如何找。”
他们骑上马,往外扩散,再一次找起了根本找不到的赵十一。
赵琮也好,赵琛也罢,似乎突然之间全活了。
他甚至来不及去细问福禄这把刀的由来,只听福禄说到是在乐安县主被迷倒的马车内找到的,他便挥手不愿再听。他不想再听到不好的话。
他现在只沉浸在小十一果然没死的大喜讯里。
小十一若是死了,这把刀早就跟着一起沉了!
这把刀,世间唯有一把!刀柄上的“小十一”三个字还是他写的!刀在,人一定也在!即便刀落到了旁人的手上,有了刀,就是有了线索!
他一定能再找回小十一!
他起身,觉也不睡了,兴奋不已地在室内来回走。
恰在此时,惠郡王求见。
惠郡王急成这样,夜里都要进宫来,看来赵叔安所遇之事果然是有预谋。他此时亢奋得很,立即令福禄去请惠郡王进来。
惠郡王府的人发现后门处的马车,见到那位刘管家身上写着的“孙”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孙家如今没落,竟还有此胆量。惠郡王就这么一个闺女,如何能忍?赵叔安的哥哥弟弟们更是恨不得即刻拿上刀,去忠孝伯府上,即刻便砍了那孙竹清。
赵克律话不多说,衣裳也不换,直接进宫求见赵琮。
赵琮听闻此事竟然又是孙竹清所为,自然也只有更气的。
他听赵克律说了一番,问道:“那人果真是出于孙家?”
“他身上不知是被谁用血写下一个‘孙’字,咱们府上总与忠孝伯府有些往来,据闻他的确是个眼熟的面孔。”赵克律说罢,眼睛一暗,“总不能这个时候就去孙家拿人,更何况,又是这样的事情!”赵克律说到最后,声音已是气极。
赵琮太明白了。
但凡今日是其他事,他能立即光明正大地替惠郡王府做主,偏偏是这样的事。要如何与人交代?道那忠孝伯府的大郎君迷晕了乐安县主,所以才来忠孝伯府拿人?乐安县主的名声还要不要?
忠孝伯府,如今从上到下,无人有任何官位与差事,还真没什么好再罚的。
赵琮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回身朝赵克律道:“二哥,此事到底不宜声张,否则于安娘的名声不利,但朕定是站在二哥这处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你赵克律尽管找人私底下去治孙竹清,他赵琮绝无二话。
赵克律要的也是这句话,他是惠郡王,私底下整治孙竹清的法子多的是,只要陛下允许,他便能放手去做。
不过他还是说了句:“太后那处?”
孙太后近几年很是沉寂,偏偏因她沉寂,反倒没办法拿她如何。但凡场面上的事,她回回均要出席,她到底是孙家人,连带着忠孝伯府也一个不拉。这回整治孙竹清,明面上又不能说出来,万一孙太后出手阻止该如何?
赵琮笑:“二哥放心,娘娘这几年悠闲得很,况且娘娘一向最公正不过。”他自会令人好好看着孙太后,有何好担忧?
赵克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就想走。
赵琮赶紧又问道:“二哥,马车之事?”
赵克律回过神来,立即道:“瞧臣这急的,陛下,马车一事,尚在调查。当时臣与叔华他们皆在外头,还是后院婆子发现后门外的马车。发现时,马车已停在那处许久。臣仔细询问过一番,竟无一人听到声响,咱们王府后头,又无他人居住,是以暂时还不能查出来到底是谁这般心善。”
他以为赵琮是担心他们,才问得这般详细,不由心中又生出几分感激。
赵琮的确也担心赵叔安,但是他其实是更想知道那把刀由何而来。但是听闻这个答案,他又不敢再问下去,万一不过春秋一梦,又该如何?
他犹豫着,赵克律再道:“王妃见到里头是咱家安娘便哭了,也没查探,立即将安娘送回院子。是王妃身边的丫鬟查探时,瞧见马车内的那把刀,马车内铺着地毯,与刀颜色相似,若不是上头宝石亮,还真瞧不见。恰好此时臣从外头回去,福大官也到咱们府里,他便要走那把刀。陛下,可是那把刀,其中有蹊跷?”
赵琮给赵十一做了把刀,又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儿,赵克律自然不知道。
赵琮顿了顿,摇头,说道:“无碍。”
赵克律听罢,知道这刀定有缘由,否则福禄瞧见时便不会那般。但陛下明显不愿说,他也不再问,这便回家去。
赵琮继续在室内来回地走,走了无数个来回,又去看桌上摆着的刀。
上头镶有的红蓝宝石,竟比五年前的还要耀眼,“小十一”三个字无比清晰,时光在这把刀上似乎从未流逝过。
他睡不着,因是上元节,朝中再度沐休三天,翌日他也无需上朝。
赵克律走后,染陶进来,想劝他睡觉,可瞧他这兴奋模样,到底也不好开口。赵琮不用人在室内待着,挥手让她出去。
染陶一到外头便叹气,福禄从阶下上来,问道:“姐姐你叹什么气呢?”
“陛下不愿睡下歇息。”染陶看他,“你也真是糊涂,那把刀就不该拿给陛下瞧,若小郎君当真还在,怎能五年间毫无音信?这回乐安县主的事儿,又是孙竹清此人所为,孙家向来狼子野心,且小郎君曾令他们面上无光。说不得当年小郎君被赶出开封府,他们气不过,又被陛下夺了爵位,拿小郎君撒气呢!要我说,当年害小郎君的人,说不定也有孙家的份!船上飘荡,做了坏事儿,又有谁能瞧见?那刀精致,光那宝石便是上等中的上等,谁看了不眼红?怕不是……”染陶到底没说出口,怕不是当年那些歹人害死小郎君,还把刀给抢走。
“唉,姐姐,我瞧见那把刀,旁的也未多想,一时就——”
“陛下今日出去看灯,好容易愿意忘却从前的事,这可如何是好?你瞧着吧,侍卫们还是寻不到人的。”
福禄顿时十分自责,与染陶两人望着院子皱眉皆不说话。
而正如染陶所说,侍卫们找了一宿也没找着人。
回来给赵琮汇报时,赵琮虽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样的回禀仍觉失望,但他勉强打起精神,只道:“继续找。”
殿前司心中也觉无奈,并叹气,但只能应下,出去命人继续找。
赵琮疯狂地在找赵十一。
赵世碂却也在疯狂地找刀,他甚至已带着洇墨出去将他昨夜行过的每条路都找了一遍,却依然什么也没找着。他当真不是慌乱之人,此刻却既慌乱,又暴戾。他走回西大街,再沿着昨日那条道找一回,不小心便撞着人,他回头就是一个怒瞪。
被撞的是个小娘子,原先还气,一瞧见他的相貌,不由就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