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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江山 (沧海惊鸿)


  “这是什么所在?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你该当在这个时辰出现在我这里吗?”顾蘅不客气地质问道。
  她认真要辩论的时候,元幼祺绝不是她的对手。不止口才、思路不及顾蘅, 元幼祺怜惜顾蘅怜惜到了骨子里, 自是舍不得扯下面皮与她认真争辩的。
  “嘻嘻!你放心,我悄悄地来,没人发现的。且这燕来宫, 这寝殿外,都是我的人, 哪个活腻歪了, 敢多嘴多舌?”元幼祺涎着脸道。
  顾蘅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心道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好吗?
  “你好生厉害!都知道在我的身边布置上你的人了!”顾蘅不客气地嗤道。
  元幼祺嘿嘿赔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深宫里的人心坏着呢!我怕你吃亏,我得护住了你!”
  顾蘅撩起眼皮,瞄了瞄这个比自己年长一月有余, 实则比自己年少将近二十岁的少女,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她从来自信心机过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需要人保护的。前世到今生,向来都是别人面对她的时候才需要保护才对。
  而这样一个惯于我行我素的自己,在元幼祺说出那句“我得护住了你”的时候,内心里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波澜。
  那是一种很淡很轻的感觉,以顾蘅的自制力,她是绝不会让元幼祺发觉的。但顾蘅无法骗自己,那波澜泛起了小小的涟漪,在她的心底里泛漾开来,轻微地震动着,敲击着她的心房,让她想不在意都难。
  而因着元幼祺的这句话,顾蘅竟起了微妙的情绪,那是与“孤独”、与“寂寞”相关的情绪。
  这真不是一个好的征兆。顾蘅心道。
  元幼祺的衣袍里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她就这样半俯在顾蘅的身前,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顾蘅的脸,一眨不眨。
  顾蘅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更暗怪自己紧张得毫无道理,圆了眼睛瞪回去,道:“身为东宫太子,深夜闯入妃子的寝宫,有何贵干?说吧!”
  她倒是一派从容,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真列着架势等着元幼祺说出什么“正事”来。
  元幼祺不满地瞥了瞥嘴,哼道:“说得好像我很逾礼似的!”
  你以为呢?顾蘅不言语,盯着她。
  元幼祺本以为之前自己突然出现,
  惊吓了顾蘅之后,大半夜的顾蘅会羞于和自己在榻上独处。孰料,人家根本就没什么感觉!
  这意味着什么?大概意味着顾蘅心里真的没有她吧?
  就是有,也不是那种“有”。
  思及此,元幼祺真生气了,觉得自己像只没脑子的飞蛾,扑火都找不准正地方。
  “哼!你不是说你是我娘亲吗!女儿和自己的娘亲同榻,这算哪门子的逾礼?”元幼祺赌气道。
  还知道“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了?顾蘅觉得好笑。
  “然你心里,当我是你娘亲吗?”顾蘅毫无留情地直戳元幼祺。
  元幼祺滞住,咬牙道:“你本就不是我娘亲!我又何必当你是我娘亲!”
  这话里有门道!顾蘅暗惊。
  她犹记得,几个时辰之前,她已经把元幼祺诓得差不多信以为真了。
  难道,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这孩子知道了些什么,或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此刻,是来追问真相的?
  顾蘅于是不再搭言,决定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她一旦摆出淡漠疏远的态度来,元幼祺便觉得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从着力。
  元幼祺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自知论思辨、论自制力都不是顾蘅的对手,这么绷着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干脆直言道:“我已经有证据了!足以证明你之前骗了我!哼!你就算是拒绝我,也不能拿我娘亲开玩笑啊!”
  顾蘅听她言之凿凿,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若非让元幼祺断了对自己的念想,她绝不可能翻出心底里最在乎的人来做遮掩。
  元幼祺说罢,见顾蘅还是不言语,胸口似火烧般痛热。她撑起身体,一股脑地将怀中的物事摆在了顾蘅的面前——
  宝蓝色的荷包,绯红色的和藕色的小小肚.兜……
  “你与她,与我娘亲的绣工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你学得来她的字,学得来她行事的做派、风格,这针工你却是学不来的!”元幼祺红着眼睛道。
  顾蘅因为那几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陌生而又熟悉的物事而呆痴了。
  一时间,往事如洪流,轰轰隆隆地撞击着她内心里无比坚固的堤岸。只几个来回,就将那连死亡和病痛都撼不动的堤岸冲出一个大口子来。
  顾蘅的脸色霍然苍白得失了血色,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子瞬间化作了血红色,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在此时冲向了双眼。
  元幼祺犹气恼道:“这些够吗?不够我还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又掏出来一双绣工精巧的小小虎头鞋,以及一幅素净的绢帕。
  顾蘅在看到那幅绢帕的时候,娇躯大震,失控地抢到手中,极熟练地翻到了绢帕的一角,那里,绣着一枚小小的“言”字。
  元幼祺古怪地看着她更古怪的动作,心底则划过强烈的疑惑:阿蘅为什么这般熟悉娘亲绣绢帕的习惯?
  良久,顾蘅猛地抬头,对眼元幼祺探究的目光。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她厉声问道。
  她的语气不善,元幼祺听得出,也辨得出这种与她平素的性子极不相符的急躁同自己无关,而同眼前属于娘亲的东西有关。
  这种怪异的感知,让元幼祺心生抵触,她宁愿顾蘅是因着自己而急躁的。
  “你别管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它们出自我娘亲对吧?而这个……”
  元幼祺说着擎起那只宝蓝色的荷包:“……这只荷包是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你亲手所绣,送与我的。任谁都看得出它们的绣工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而且……”
  “……而且我娘亲精擅厨艺,她绝不会做出那么……唔,总之,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你绝不是我娘亲!”
  元幼祺其实想说的是“我娘亲绝做不出那么难吃的点心”,但话到嘴边,她还是觉得“难吃”两个字太伤人。毕竟,顾蘅是她心爱之人,能让心爱之人洗手作羹汤,便是砒.霜、鹤.顶红,她也会含笑吞下,同时赞不绝口的!
  母妃提及娘亲的厨艺极佳,勇毅侯就曾有过几次口福。母妃是勇毅侯的亲妹妹,没理由平白编造这个。
  虽然不能直指心爱之人的缺点,但对于自己娘亲的优点,元幼祺觉得,也很该好生褒扬。如此,娘亲在天上听到了,也会笑出声的。
  顾蘅的脸色很不好看。
  “是韦婉告诉你的!”她冷声肯定道。
  她已经懒得再用什么客套的词汇了。
  元幼祺觉得她很不对劲儿,方想说些什么,只听顾蘅又冷森森道:“韦婉还同你说了什么?嗯?你此刻来,是与我摊牌的吗?”
  她说着,呵呵笑得殊无笑意:“如此也好!我本就是不在乎什么的!你还想说什么,索性一股脑地都说出来的痛快!”
  元幼祺大感疑惑,顾蘅的话,她听得似懂非懂。
  母妃与阿蘅不和,这她清楚,她也在极力填补她们之间的缝隙。但,何谓“摊牌”?又摊的什么“牌”?
  元幼祺直觉这里面的事情不简单,她小心地忖着顾蘅的神色,试探道:“你……还好吧?”
  “呵!我有什么不好的!”顾蘅笑,笑得元幼祺头皮发麻。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瞄了瞄面前的顾蘅还裸.露在外的大半个雪白的膀子,立时觉得心口上像被放了一把火,热燎燎得难受。
  元幼祺于是怯生生地伸过一只爪子,摸向顾蘅的肩头。
  顾蘅铮圆瞪双目:“做什么!”
  元幼祺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只爪子不由自主地退回了半尺。
  “我……我怕你……怕你冷……你身子骨儿弱……”元幼祺磕磕绊绊的。
  顾蘅鼻腔一酸。
  因为元幼祺毫无征兆的体贴,她的鼻腔亦毫无征兆地酸了。
  她惊觉自己之前竟是小人之心了,以为这孩子又要做什么非分之举,却不料,居然是怕自己冷着!
  诡异地,元幼祺说这话之前,顾蘅并不觉得怎样,或许是之前整副心肠都关注着顾敬言吧?而现在,当震惊与内心的痛苦稍稍歇息的时候,那种来自周遭的冰冷,便毫无留情地侵袭而来。
  顾蘅自顾自地扯起寝衣,覆住自己裸.露的肩头。抬眸时,对上了元幼祺仍带着几分胆怯的眼神,配上那张精致俊美的脸,着实像极了一只被惊吓到的漂亮小兽。
  顾蘅的心中闪过不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我无妨。”她淡道。
  “你好生的……生病会难受……”元幼祺艰难道,还有点儿胆怯。
  顾蘅的鼻腔又是一酸。她觉得自己当真是生病了,不然,怎么元幼祺说什么,自己都觉得心里不好受呢?
  顾蘅烦急了这样的元幼祺。不,她很清楚,她其实是烦急了这样的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顾蘅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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