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那个自小安静、不喜多言的幼妹吗?
是的,她还是他的幼妹。他的幼妹,从来都是聪慧而多智的。她想要做到什么,必定能做到什么!
“方才为兄见到了陛下。”韦舟扬平静道。
韦贤妃默默点头。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韦舟扬似是想到了什么,面目不再平静,微有恨意,道:“想不到……呵!想不到他也会有今日!”
韦贤妃没言语。显然,她是明白韦舟扬所指的。
韦舟扬的情绪隐有波动,他慢慢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阿毅当年……死不瞑目……”
他说着,虎目含泪,愤懑又道:“已经十八年了,阿毅的尸骨虽已经葬入祖坟,他的魂灵却是无法安眠的……”
“为兄直到现在,还记得……还记得当年见到他……尸首的时候……”
韦舟扬哽咽,说不下去了。
韦贤妃痛苦地微微仰头,才不至于让那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总算老天庇佑,那场变故没有击溃我韦家……”韦贤妃哽道,“大仇,终有一日会报!”
韦舟扬面现愧疚,叹道:“若非父亲当年急智,喝止住我,苦口婆心地规劝,又令我转去驿馆,杀了斡勒人,以示泄愤,只怕……只怕是韦家便断送在我的手中了!”
韦贤妃回忆起当年事,犹心有余悸,垂目悲苦道:“父亲睿智,早就看破了其中的关节。他老人家能忍下这痛与屈辱,实在是大智慧!”
韦舟扬叹道:“婉儿你能在那昏……能忍下这许多年,比我们受的委屈更多!”
韦贤妃轻轻摇头,幽幽道:“当年的事,我们都知道怎么回事……既已经知道,再做无谓的牺牲,莫说是报二哥哥的仇了,便是我们父母兄妹,甚至我们的亲族朋友,都会被牵扯进来,死无葬身之地,更会背上千古骂名。如此的激愤,毫无意义。”
韦舟扬亦默默点头。
史书,从来都是按照上位者的意思写就的。他们韦家纵是拼得身家性命,泄一时之愤,终究也会被那手握兵权的昏君无情地绞杀。而那昏君更会将他们当作乱臣贼子写入史书。
一时的激愤,换来的,必定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正因为在父亲的劝说之下,认清了这件事,当年的韦舟扬才会忍气吞声,宁愿在军中苦苦打拼、经营,只为有朝一日该换天地、报仇雪恨。
想到眼下的局面,韦舟扬便觉得心中畅快,声音中都带了振奋——
“如今,陛下刚授我羽林将军之职。婉儿,我们就快要熬出头了!”
羽林军即大魏禁军,分为左右两军,负责护卫禁宫的安全,羽林将军即其总管之人。
魏帝能将禁军交于韦舟扬统领,便是将整个身家性命交托给了韦家。这份信任,可谓无人能及。
韦贤妃亦是刚得到这个消息不久。想到自己这十几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步步算计,到今日终是获得了那昏君的绝对信任,于报仇谋图大事上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她的内心里一时激荡感慨,委屈、酸涩、喟叹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不过,此时还未成事,太多的感慨于事无益。
她于是收敛了情绪,看着兄长道:“大哥能够成为禁军统领,这是天大的机会。只是,还请大哥多谨慎从事,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韦舟扬郑重点头,道:“你放心,为兄有分寸。”
他说着,又长叹一声,道:“可惜了顾姑娘!她与阿毅本是……”
他说罢,黯然神伤。
韦贤妃面露凄然,心酸道:“敬言才是最受屈辱的……”
她抬眸,看着自己的兄长,沉声道:“大哥,母仇子报,敬言的仇,迟早要报!”
韦舟扬蹙眉问道:“我前日刚入京,便听闻殿下封了亲王了?”
“是,刚刚封了吴王。”韦贤妃答道。
他们所指的,自然是元幼祺。
韦舟扬迟疑道:“殿下的身世,是不是还……”
韦贤妃摇头道:“她并不知道。现下还不是她该当知道的时候。”
韦舟扬若有所思,想了想,方道:“虽说母仇子报,但那……那人毕竟是她的……”
毕竟是她的生父,为报母仇而弑父,这似乎也不妥当。
韦贤妃闻言,冷厉一笑,残忍道:“宝祥是小妹养大的孩儿,便是自家的孩儿。她的仇,自然是小妹替她来报!”
韦舟扬微惊,猛然想到了什么,慌忙道:“婉儿,你……你是不是……那昏君……”
他虽是武人,但聪明灵透,又深深了解妹妹的为人,前后一联想,冷汗已经沁了上来,也顾不得国礼身份了,急扯住了韦贤妃的手腕,慌不择言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的身体……你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你……”
兄妹情深,韦贤妃见兄长焦急的模样,大为感动,忙宽慰他道:“大哥莫慌!小妹自有分寸,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那赌注。”
韦舟扬的眼中仍有疑色,定定地凝着她的眼睛,“婉儿,我是你的大哥,是我们韦家的男人,绝不许你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去报阿毅的仇!”
“大哥放心,小妹省得。”韦贤妃抚慰着焦躁的兄长。
又恐他不信,续道:“大哥你想,父亲的丧子之痛刚刚放下,小妹怎么可能再赔上性命,让他老人家再承受丧女之痛?”
韦舟扬这才转躁为安,慢慢松开了韦贤妃的手腕,吐出胸中的浊气,道:“婉儿可要记得今日的话……”
“是,大哥放心,”韦贤妃道,“小妹心中,已有谋划。”
韦舟扬颔首,道:“为兄信你的智计,你只管安排如何做,为兄照做就是。”
韦贤妃略一沉吟,蹙眉道:“如今徐图渐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唯有一事,大出我意料之外,还要请兄长帮忙查探清楚。”
“你说。”韦舟扬道。
韦贤妃看着他,缓缓道:“大哥可知道,敬言有一个侄女?”
“侄女?顾书言的女儿?”韦舟扬问道。
“不错,她是顾书言的长女,叫做顾蘅。”韦贤妃的眼中隐露森光。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书言的长姐,顾敬言。
其实我也可期待写顾蘅死的场面呢!(啊好变态~
☆、第三十二章
“何事?”韦贤妃止住了话头儿, 蹙眉, 目光扫过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的潘福。
潘福忙抢进来, 偷眼瞧瞧正襟危坐在一旁的韦舟扬, 欲言又止。
“说吧,何事惊慌?”韦贤妃道, 并不忌讳韦舟扬的存在。
潘福立时懂了,压低声音, 如实回道:“方才, 游总管传来消息, 孟院首又折回陛下的寝宫,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韦贤妃闻言, 秀眉一跳, 忙道:“之后如何了?”
潘福答道:“娘娘还请放宽心,孟院首被游总管拦了下来,游总管说, 陛下已经安睡了,有事的话, 还请晚些时候来奏。”
韦贤妃暗松一口气。
“游总管传话说, 此事还请娘娘知晓。”潘福又道。
“本宫知道了。”韦贤妃沉吟道。
韦舟扬始终凝神听着, 见此情形,问道:“娘娘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韦贤妃沉沉地看了自己的长兄一眼,终是横下心来,吩咐静候的潘福,道:“知会彭先生, 他知道该如何处置。”
潘福神色凛然,道:“奴婢这便去办!”
韦舟扬没太听懂,他看着潘福圆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脑海中还在回想着之前的对话。
韦贤妃自知瞒他不过,暗叹一声,解释道:“孟院首是太医院的主事,大哥应该是知道的。”
韦舟扬颔首,“之前见过一面。”
韦贤妃点头,道:“此人医术极高,心思也颇深,陛下的脉从来都是他请的。”
“但——”韦贤妃话锋突地一转,“此人却与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
韦舟扬略一思索,便懂了,绷直身体,紧道:“你是说,他去御前,是要……”
“不错,”韦贤妃点头,“以他的医术,看出其中的门道,也是在想象之中。”
韦贤妃说着,面有愧色,“此事是我的疏忽。范朗早就与我提过此人心机颇深。他之前当着众人的面,只与所有的医官一般说法,只说是‘心火上炎的燥热之症’,却分毫不提及其他,显是早有怀疑,想趁着御前没有旁人的时候,悄悄禀报。”
韦舟扬圆了眼睛,亦觉后怕,“这人一时到不得御前,难保再去……”
“大哥放心,我已经着人处置了。”韦贤妃道。
韦舟扬想到她方才吩咐潘福去“知会彭先生”……
他并不知这位“彭先生”是何方神圣。
这个人,有能耐解了眼前的难处?他又能将太医院的主事官如何呢?
韦贤妃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她信任长兄,深觉既然大家所图为同一个目标,便无所谓隐瞒,遂道:“彭先生名彭十一,是凤鸣楼中的总执事。”
“凤鸣楼?”韦舟扬咀嚼着这个名称。
他虽然久在边关,但凤鸣楼太有名了,他记得曾听人几次提起过,凤鸣楼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音馆,其中的音姬、音倌无不绝色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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