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指的是宁王元承宣,“夫人”指的是宁王夫人,“公子”指的就是元幼祺了。
墨池猜测,以宁王府中人的见识,未必不知道这位“公子”就是皇帝陛下。但上面既然这般吩咐的,那么他们就会按照吩咐称呼行事,断不会走了样儿。这亦是贵介人家该有的规矩。
“多谢两位姐姐。”墨池像每次一样笑答道。
这便是要用膳的意思。
侍女会意,赔笑道了声“不敢当”,便退下准备去了。
午膳,依旧是四样菜,一碗粳米饭。所不同者,多了一份闻起来味道颇不寻常的稠粥。
看到那四样菜,都是她喜欢的,墨池的脑中就映现出元幼祺如何吩咐下人精心准备的画面来。
皇帝对自己,真是用心到了极处,这是毋庸置疑的。
令人不安的是,墨池印象中几乎从没与皇帝聊起过自己喜欢吃什么,皇帝却像是极了解她似的。一次倒也罢了,这些时日,每日三餐的饮食,少说也有十几种菜色了。这样的了解程度,墨池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早就熟识自己至少十年了。
这种认知,随着日子的推移,在墨池的心里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诡谲得不可思议。
皇帝绝不可能在十年前就认识自己,更没有可能在这短短的一个月的相识中了解自己至深。若非要解释这件事,恐怕也唯有一个答案了,那便是:自己前世或者与皇帝有什么渊源。
鬼神之道,虚无缥缈,用来解释现实中的事,看似无稽,可落在此刻墨池的身上,或许没有任何旁的解释比其更切实。
如果真是前世今生的缘由,那么,自己在皇帝曾经的人生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想得越多越深,墨池的心绪越是难以安宁。
分明,眼前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吃食,又是喜欢的人用心准备的,她本该大快朵颐的。事实却是,她被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想,压得没了胃口。
墨池强迫自己从那些不安的猜想上移开了注意力,努力去关注面前的吃食。
她盯着那碗稠粥,绣着粥的气味,强迫自己将这碗药粥中都用了哪几味药材与食材都一一想出来。
首乌,枸杞,红枣,粟米,党参……
一样一样的,出现在墨池的脑中。
她发现,对于医药之道,她比当初更精到了。
这是宿慧吧?
若有前世,她必定是个擅长此术的。
墨池暗想。
好不容易将食物吃了大半。
为了不辜负元幼祺的一番心思,墨池假装自己是只待填的鸭子,一味地将食物往肚腹里塞。却因为心事重重,吞咽的时候,再精致的食物也像粗粝的小石子一般,割着她嗓子眼儿,痛且噎得慌。
膳毕,侍女们收拾干净残羹,又服侍着她漱了口、净了手,才躬身退下。
于是,偌大的房间中,又剩下了墨池一个人。
淡淡的寂寞,再一次侵袭了她的心。
墨池实不想成日懒在榻上,虽然此刻身体虚弱,她觉得饱食之后,也该走动几步才好。
想到“消食”,她的脑海中自动跳出了几本医书里关于消食的记载,连药方子都是齐全的。
自己前世必定曾经苦读医书吧?
墨池自嘲苦笑。
缓步在屋中转了几个来回,她的心思就没安稳过。
一忽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桩桩件件,一忽想到元幼祺对自己性情习惯的熟悉绝非一蹴而就,一忽又不禁去想象元幼祺现在正在做什么。
做皇帝应该很累很忙吧?墨池心想。
史书中但凡留下好名声的皇帝,后世史官对于其无不有“勤于政事”的记载。既然“勤”,焉能不累?
每日上午皇帝都按时来瞧自己,不知回了宫,要多用多少功,多熬多少夜!
想到元幼祺秉烛处理政事的画面,墨池心疼起来。
她思念元幼祺,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元幼祺,而元幼祺日日来此与她厮见,无疑会增加负担,更为劳累……这实在是让墨池矛盾不已。
矛盾之下,她突然想:若是能帮助皇帝,该有多好!
然而,紧接着,墨池便否定了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一个小小的音姬,还是在贱籍中的,竟想为天子分忧,做天子的左右手吗?好梦不是这么做的!
墨池遂黯然神伤。
缓步经过床榻的时候,她想到了那只被自己掖在枕下的半旧荷包。
她的心跳因此而急促了起来。
她快步上前,将那只荷包握在了手中。
她想做一件事,极想。
虽然她很清楚,那样做,不妥。
但是,荷包上熟悉的针脚,尤其是元幼祺将荷包留在自己枕边这件事,让墨池没法不联想到此物与自己可能存着的某种渊源。
元幼祺是什么人?
一个做了十几年皇帝的人,会如此马虎大意吗?
何况,这只旧荷包,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墨池捏着荷包,犹豫了一刻钟,终于下了决心,颤抖着手,打开了荷包的封口。
当她看清楚里面的物事的时候,久久无法回神。
后来,她就木雕泥塑一般,捏着这只荷包,在榻边,足足坐了一个下午。
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后宫之中, 许许多多的女子争抢一个皇帝, 必然不会太平, 争风吃醋在历朝历代的后宫之中都是常有的事。只不过, 当事之人不同,引起的震荡也是不同的。
性子和缓胆子没那么大的, 至多翻起些醋海风波也就罢了。若是遇上性子跋扈不安分的,那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不达到独享皇帝一人宠爱的目的, 决不罢休。
元幼祺生长于天家, 后宫女子形形.色.色的手段,她见得多了, 早已是见怪不怪。
她们怎么折腾, 只要不危及皇权,在她的底线之上,元幼祺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权当瞧热闹听书了。
可是,若她们的言行突破了她的底线, 那么她是绝不会姑息纵容的。
比如谭绍儿、武琳琅之流。
前日, 元幼祺得到唐喜的暗中回报, 当夜便去了咸福宫中。
谭绍儿自然欢天喜地地迎出来接驾。
寝殿中,元幼祺瞄了一眼那张宽阔床.榻上的鸳鸯戏水图案,便觉得闹眼睛。
这张床榻上,不知留下了多少这两个女人的风.流韵事。鸳鸯戏水?哼!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虽说当忍则忍的道理元幼祺很懂得, 但是想到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居然被这两个浑乱宫闱的女人当作傻子一样蒙蔽,元幼祺就觉得恶心得慌。
她每次留宿在咸福宫,都是穿着中衣而眠。第二日离开之后,她就会悄悄命人把那身中衣烧掉丢了,并且要在沐浴时狠狠地搓洗自己的身体,以除污去垢。
她能暂时忍耐下那些腌臜事,但她忍不了自己的身上沾染了那些污秽的脏东西。
这些,谭绍儿,包括武琳琅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这天下,这禁宫,真正的主人到底是皇帝。若连这点子事都被她们知道了,那元幼祺也就白坐了十几年的龙椅了。
她们二人还被蒙在鼓里,尤其谭绍儿。
皇帝前日下旨整修长春宫等几处殿宇,这没什么。大魏从前朝皇帝的手中得天下之后,这座禁宫就是在前朝禁宫的基础之上又扩建的,到如今,最年轻的建筑也有几十年了,也该好生修葺了。
但让谭绍儿不甘心的是,皇帝同时下旨,令原住在长春宫中的周美人迁住进启祥宫。
皇帝的乳名,谭绍儿早就得着机会知道了。她倒不至于觉得皇帝要恩宠周美人,但是这意头可是不大好。焉知皇帝不会哪一日心血来潮,去了这个同自己的乳名有些关联的宫殿,去宠.幸周美人?
特别是,当她同武琳琅抱怨这件事的时候,武琳琅比她更心焦——
贵妃被禁足将近半月,眼看着皇帝没有松口的意思。而今后宫中的形势,于她们而言,一片大好,怎能让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周美人捡了便宜?
于是,某次两个人欢.事毕,武琳琅摸着谭绍儿比以往更加柔滑细腻,且微微汗湿了的身子,在谭绍儿的耳边给她出主意:抓紧时机,尽快把凤印握在手里。
谭绍儿尚在她的怀里细细地喘着顺气,听到“凤印”二字,便没法不想到皇帝到现在都还没碰过自己的事实。
皇帝为龙,皇后为凤,若是连夫妻之实都不曾有,那算得哪门子的夫妻?
可若要让她与皇帝做那夫妻之事,她实在是……与男子欢.爱当真能舒服过与女子的欢.爱?
这段时日,她几次欲开口,告诉武琳琅皇帝根本就没碰过自己的事实,可每每想到武琳琅鄙夷而不相信的眼神,她就退缩了。
皇帝还是挺好骗的,眼下后宫之中,皇帝也只看重自己,连对武琳琅的恩宠,那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有这个情分在,何必急着担心旁的?
皇帝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其实单是看着也挺养眼的。谭绍儿在心里劝自己。
她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是意外地享了齐人之福,吃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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