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床上的人还睡得香甜,我突发奇想,走到园子里摘了一根草,回到床榻前在他脸上来回扫动。他显然是感觉到了脸上有点痒,无意识地用手挠了挠脸,还呢喃了两声梦话。我听得分明,他说的是:“哥,别闹。”
窗外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斜射进了窗户几缕,直直地照到他的脸上,这是我的前半生中少有的幸福时刻。
我想起来了四年前的那一天,那是黎明到来前,极黑的暗。屹立了近两百年的离国,骤然间土崩瓦解,军临城下,长安城破。当然,对而我言,这天下究竟是谁做皇帝都无所谓。我也是半个昭国人,所以我不在意这天下究竟是姓谢还是姓楚。这些年离国到底怎么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虽然表面还是从前的雄伟帝国,但早都旧势力腐蚀殆尽。父皇和川路都不是适合统治天下的人,他们都有点过于在意儿女情长,而身为帝王,无情才是最合适的。
“川路,跟我走——”事已至此,比起明哲保身,我更想守护好我的小皇帝的安全,就算是拼尽全力,我也要让他活下去。我要带他逃走,去汝南,我在汝南有一座宅子,有一块土地,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情了。
但他挣开了我的手,对我说:“不行,我得去找木田。”这一刻,我输得体无完肤。望着他一点点变小的身影,我渐渐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滴眼泪从我眼角滑落,它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所过之处,寒冷透骨。
虽然他已经走远,但我还是追了上去,这是我人生中走过最长最长的路。我凭借着儿时模模糊糊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含翠轩。院门就那么敞开着,仿佛从来没有关过,踏入院门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乌鸦凄厉的叫声。门框边斜靠着一个人,我记得他,是木田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死相狰狞。
我冲进里屋,看见临风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木田则在坐着喝茶,那样悠闲,自在,仿佛是在享受这个晴好的午后。
“你把他怎么了?”我失了理智,想要抓住木田问个明白。但他却身轻如燕,无论我尝试几遍,连他的衣袖都碰不到。
木田哂笑着,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喜剧:“没死,你可以带他走。”
“为什么?”我问道。
木田拿出一盏红灯笼,递到了我手里,说道:“我答应过一个人,不杀你们。你们走吧,永远别再回来,把灯笼挂在马车上,没有人会阻拦你们出城。”
“你就不怕我们卷土重来?”我脱口而出,说完我觉得自己蠢极了。
“我不怕,你不会,他不能。快走吧,楚麟来了你们就走不了了。”他诡异地笑着,像个疯子。
我背着临风向我准备好的马车跑去,从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背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也可以跑得这样快。果然,从前楚霸王破釜沉舟淮阴侯背水一战,都不是假的。人啊,就得多逼一逼自己。
我拿着灯笼赶着马车,果然一路上畅通无阻,城里的南昭兵没有一个站出来拦我,纷纷为我让出了一条路。在城门前,我回望长安,为了躲避南昭兵,家家户户早早灭了灯火,大门紧闭,唯有天上繁星与皎月可为我映出一丝明亮的光。可我仍记得去年元月时,那一夜鱼龙舞,夜空中的烟花怒放,映得长安城宛如白昼。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让百姓陷入战乱的疾苦,这样真的好吗,舅舅。
出了长安,我们一路向南,第二天中午,临风醒了过来。我也终于明白了木田最后说的“他不能”是什么意思了。
临风完完全全地失去了他的视力。他的眼睛完好无损,但他就是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我突然想起来,不知道是谁说过,天底下最厉害的解毒高手,往往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用毒高手。我说,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而临风却说,不治了,这样最好,就当赎罪。赎什么罪,赎谁的罪,你没罪,有罪的是他们。
我们一路到了汝南,我又想起了那个疯癫的道士,他说得没错,往南,往南才有希望,北边,我想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去了。
现在,我是路然,他是路川,我俩是为了躲避北边战乱逃难来的俩兄弟,我俩曾经也是荣华富贵享不尽的公子哥儿,但我俩现在只是普普通通的田舍郎。
我从没想过我兜兜转转,最后居然过上了安逸的生活,虽然我的小皇帝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但他还是很高兴,我也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再后来,我又见过一次木梨姑娘,她说:“我就猜,如果你活着,肯定会在汝南。”在她身边的是我表弟,表弟只是对我说了声对不起。
我想告诉他,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因为我做汝南王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也能获得这样卑微的幸福。
谢临渊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三心二意【握拳】
第二卷 :麒麟佩
第15章 竹马
“念之,念之。”
怎么了,好吵。我还睡得迷糊,突然被唤醒,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掉了。
“你醒了?我看你刚刚表情很痛苦,是做噩梦了吗?”我的枕边人问道。
我也彻底清醒了过来,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回忆不起来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是个非常悲伤的梦境。罢了,浮生若梦,计较这么多作甚。反正我的生活安逸美好,重要的人都在身边,就算再难过也不过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国仇家恨,没有生死离别,我很知足了。
我摇了摇头,笑道:“有你在,噩梦也是美梦。”
“时候也不早了,更衣洗漱去吃早膳吧。父亲今天回来。”他笑着说。
我点点头,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个人,是我的枕边人,或者说是我的恋人。当然,他也不仅仅只是我的枕边人,他还是我的大师兄。我和两个师兄就一直生活在一起。我的大师兄和二师兄是双生子,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小时候的我总是认错。但慢慢地我发现,二师兄比大师兄的眼睛大一点,大师兄比二师兄高一点,渐渐地这两个人的相貌在我眼里就泾渭分明了。
我和大师兄的故事,还得从我五岁那年说起——
那年我五岁,因为一场火灾,从小没有母亲的我又失去了父亲,被同族的人家收养,但那家人对我并不好,虽然不会短了我的吃穿用度,可我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一点作为亲人的温暖,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直到我见到了一个外乡人。或许对普通的村子而言,外乡人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我们族人常年隐居深山,外族人只当我们是野怪精灵,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族人生来具有异能,身上的血液可以解百毒,自己也百毒不侵,我隐隐记得族里老人给我们讲过,东汉初年,我们看透人情冷暖的先祖们来到了这里,然后族人生生世世永不出山。
那个外乡人误入此地,受到了族人的款待,当然,他也带给了族人外面先进的医术。他走前,到我面前,问我愿不愿意意跟他走,想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我拉住了他的衣袖,点了点头,于是我的人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那个人就是我的师父,之后我遇到了两个师兄还有师娘。师娘是个很有才情的女子,她教我弹琴,教我读诗经里的风花雪月。师父也教我,教我轻功,教我用毒,教我行医。师父说,最好的用毒高手往往会是最好的医者,很奇怪,救人的和害人的怎么只有一线之隔呢?
我们师兄弟三个人,大师兄学兵法,二师兄学暗器,我学医和毒。记得有一次中秋,师父喝了点酒,师娘也喝醉了。师父对我们说:“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会被你们三个人改变。”大师兄附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二师兄大声回道:“当然了,李白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嘛。”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只当师父是醉了。
在我十岁之前,我们从没有在同一个地方长久停留过。我们总是走走停停,一路上师父行医治病救了不少人,我当时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究竟会是哪里,但大体方向是往北方去的。
印象中我们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是北平。踏入北平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份,眼看着要过年,师父师娘决定不继续往前走了,在北平过完年再继续我们的旅程。我们租了一间客房,问掌柜的要了两张大床拼在一起,师父睡最外边,师娘睡最里面,我们师兄弟三人挤在中间。二师兄晚上睡觉不老实,总挤我的地方,大师兄就搂着我,给二师兄让位置。两个师兄都和我年纪相仿,可大师兄总像个可靠的大人,二师兄却看起来比我还小,调皮捣蛋得让师娘头疼。但师父很宠爱二师兄,他总说:“男孩子,就得调皮一点才好。”师父还说,他也有一个哥哥,性格像极了二师兄,不管年龄多大都像个小孩一样。
“那大伯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带我们去见见他呀。”二师兄问道。
师父沉默了下去,良久才张口道:“他已经不在了。”气氛突然就静了下去,我看见师娘在一边偷偷地抹着眼泪。死亡原来是这么悲伤的事情,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他们去世的太早了,我都不记得他们的样貌,他们去世时我甚至都不懂得悲伤,只当他们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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