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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御花园,桃花苑的乌荻河上。
“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千层……千层什么来着?”
在后宫闹得人仰马翻之际,淳于爱卿则是一脸的轻松自在。他眼睛微闭着,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衬托他的肌肤如雪般洁白。
而他如荷尖般的下巴扬起着,嘴角上挂着一抹惬意的微笑。
他的双手背负在身后,就像古画卷上,那些喜欢巡游的布衣诗人一样,感受着早春的阳光、迎面的河风,以及扑鼻而来的,雪水融化、草木复苏的气息。
那是一种带着浓郁的泥土味,却让人感到兴奋的味道。它彰显着春日的到来,所具有的新生与希冀。
“对了,是千层石树通行路,一路水田放水声!”想起方才在奏折上看到的诗句,爱卿很是得意地点点头。在宫里,他自然是听不到农夫们下田劳作的声音,宫里的河流湖泊,大多都冰封着,因为皇城的春天总来得比江南要晚。
但这条乌荻河就不同了,它不深,波涛也不汹涌,底下冰雪融化的声音,就跟奏折里写的水田放水声相仿。如果闭起眼睛,不去看那些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就会觉得自己是站在江南的水田中间,真是舒畅极了。
“朕迟早有一日,要出宫去民间看看。”爱卿在心里想,他长到十六岁,最远的一趟出门,就是登基前的祭祖、祭天活动了。
他很想乔装出宫,到街市上和小贩们买卖东西,讨价还价。想要去到很远的山里,感受和宫中用高墙筑起来的,截然不同的自然风景。
天宇和天辰曾和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过,他们在农家生活时的情景。无论是下河畅游,还是在田地里抓泥鳅、掏田螺,都非常有趣,这让爱卿既羡慕又向往。
当然,这也是想想罢了,他目前的活动范围只能在皇宫内,他不想给任何人添乱,尤其是景霆瑞,所以这“有朝一日”,怕也只是想想而已。
不过,这皇宫就是他的地盘,自从登上帝位,爱卿觉得自己变了,他对这深广的宫廷变得更加好奇,他就跟游山玩水似的,跑遍宫里的角角落落。
他现在是皇帝,没有哪座宫门是不能进的。他可以自由地出入后宫里的每一座花园,不像以前当太子时,只能拘泥于东宫的庭院。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是这么地大。宫殿、佛堂这么地多,还有山峦和瀑布呢!
虽然这些山川瀑布处,时常会有煞风景的禁军、太监出现,一声声十分惶恐的“吾皇万岁!”就能把所有的趣致都一扫而光。
爱卿正想着,总算这会儿子是耳根清净的时候,就听得一声不单单是惶恐,简直是可以用凄厉来形容的叫声。
“——皇、皇上啊!”
“嗯?小德子?”这有点稚嫩的声音十分好认,爱卿睁开眼睛,扭头循声望去,因为他一时适应不了强烈的光亮,所以只能模糊地瞧见,岸边似乎站了好些人。
红衣服的是太监,反射着铜铁光芒的,应该是禁军。
“皇上,您小心啊!千万别动啊!”不仅小德子在尖叫,那些侍卫也在狂吼,爱卿挠了挠脑袋,隔空回话道,“朕没事,这就过去,尔等都候着。”
也难怪他们会又叫又跳的,爱卿此时站着的地方,就在乌荻河的正中央,在一块巨大的冰面上。
然而,就当他准备往回走时,“喀嚓!”的一声,脚下的冰面就跟闪电似的,裂出一道极深极长的痕迹。
在他之前闭眼遐想的时候,原本就在太阳底下融化的冰面变得更加单薄,他这时低头,都能看见透明的冰层下,有青色的鱼儿在飞快地滑过。
岸边,侍卫在准备小艇了。浮冰极不牢固,没人敢踩上去,虽然阳光明媚,但这河水是彻骨地冷!
哪怕是水性再好的人,掉在里头,被冰水这么一浸,也会是九死一生的。
而爱卿的水性还没好到,可以在满是浮冰的河里畅游的地步。他戴金冠的脑袋左转右转,用脚尖垫了垫一旁的冰面,想着能否用轻功飞回岸边时,就听到一声低沉的,“皇上,请别动。”
明明不是很大声,却能如此清晰地传递至耳畔,怕是用了内力吧。
这声音比这不停响起的咔嚓嚓的碎冰声,更让爱卿心慌,不得不说,他起初还是蛮镇定的。
“瑞、瑞瑞?!”爱卿在昨日还答应过景霆瑞,不会再到处乱逛,会带着小德子,可是显然他没能遵守这个约定。
爱卿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光线,他清楚地看到原来景霆瑞也在,正是他在指挥侍卫把小艇放入河中。
不过,景霆瑞似乎丧失了耐性,因为小艇破冰前行得很慢,他应该是要跳过来了。
“真是屋漏偏逢下雨。”爱卿暗自咋舌,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喀嚓!”那道裂痕一下子爆裂开,冰面彻底碎裂,爱卿连施展轻功的机会都没有,身体就朝后倒去,眼前是蓝得不像话的天空!
“哗啦——!”
耳边的水声就跟瀑布砸向深潭一般的响,爱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得到飞起的碎冰渣滓,溅到了自己的耳朵上、脸上,痛得跟针扎似的!
可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受那灭顶的寒冷,以及窒息的感觉。
反而,屁股和背部底下都暖暖的。
“将军!皇上!”众人依然在嘶吼,还有小艇奋力划来的哗哗水声。
爱卿呆了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仰面朝着蓝天,冷冷的水滴滑下他的脸庞,他想要低头,却又听得一声,“别动。”
“啊?”爱卿这才明白自己是什么境地,景霆瑞竟然站在冰河里,双手托举着他,让他完全离开河面。
他站得很稳,任凭浮冰和河水冲撞着他,就跟脚下钉钉似的巍然不动,完全不让爱卿受到一点的伤害。
爱卿虽然看不到景霆瑞的脸,但是能看到自己身下冒出的一股股的白色烟气。
“你做什么?放朕下来!你会冻伤的!”爱卿挣扎,是他自己要来冰河上玩的,怎么能让景霆瑞遭受这份酷寒之罪。
“请恕末将无礼。”景霆瑞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他口齿清晰。
小艇终于赶来了,宋植手忙脚乱地扶过皇帝,景霆瑞也被人从水里拉上了船。
凛冽的风一吹,他身上很快就结满一层白霜,宋植却把唯一的一条裘皮披肩,裹在了毫发无伤的爱卿身上。
“给朕作甚?”爱卿想要发火,岸边的人牵着系在小艇上绳索,很快地把小艇拉回岸边。
有个人比小德子还要快的冲过来接应,便是永和亲王淳于炎了。
“皇上!”炎万分紧张地牵住爱卿的手,把他抱进怀里,“您伤着了吗?”
“我没有,炎!瑞瑞他掉进冰河里……”爱卿急切地想要去照看景霆瑞。
“他不会有事的。”炎抬头看了一眼,不仅头发挂着冰珠,连唇色都发紫的景霆瑞,对爱卿和颜悦色地道,“我先带您回宫去,他的身子像铁打的一样,硬朗着呢,您可受不起风寒。”
“可是……”
“皇上,末将无事,恳请皇上回宫。”景霆瑞下跪道,一众人都跪下了。
爱卿看着肩上依然冒着白气的景霆瑞,想要说什么,最后竟是咬了咬唇,不等炎催促,就摔袖离开了。
第十九章
夜里,景霆瑞留宿宫内,按照礼制,官员是不可以留宿在宫内的,不过每个月当值的大臣,能够在朝房的偏殿内入住,以便随时听候内侍传达皇帝的谕旨。
而兵部尚书得到太上皇的授意,在前朝偏殿的西南侧,修建了一座长方形的,有大门、仪门、正堂、后院、花厅,甚至带有独立库房的别院。
提名为“青铜院”,为兵部的书房。
前院中树立着一柄巨型青铜长剑,也是太上皇命工匠铸造的,剑柄上刻着“保家卫国”四个苍劲大字。
院落的宫墙外栽种着高大浓绿的罗汉松,就像哨岗,外人怎么都窥视不到里头。
与嘉兰国的战火正盛时,煌夜允许武将在兵部书房内歇息,而皇上的一些军事信函,也统统被送往此处,经过加密处理后,再送出宫,由专人送达前线。
景霆瑞在宫里时,入住之所自然就是这栋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青铜院了。
此时,屋内的烛光都亮着,景霆瑞坐在一张鸡翅木、雕刻着君子兰的罗汉榻上,大腿上遮盖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虎皮,一位两鬓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御医正在为他诊脉。
“孙太医虽比不上北斗,但也是宫中最好的太医了。”有个人站在烛火的暗处,抱着胳膊,这么不咸不淡地道。
叫不来北斗,是因为他早已随太上皇和太后离宫,目前也是下落不明。
“末将感谢皇上的关心。”景霆瑞回过去的话,也是不冷不热,“不过,我真的没事,亲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
“哼!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皇上不放心……非得再找一个老御医来看看你,我才不想来呢!”炎走出帷帐下的阴影,他才十五岁,却生得高高大大,眉眼、嘴唇、五官轮廓都像极了年少时的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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