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公公觉得近来这日子过的, 一天一个样儿, 他这样腥风血雨都见过的宫里老人,也要跟不上变化了。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已经身在禅房, 启元帝正和谢大人大眼对大眼, 陛下比昨夜,不, 比这半年过来都精神许多, 就是有椅子不坐,一进寝宫就自然地横坐在了谢大人腿上, 用手梳着谢大人那头突如其来的银发。
“三宝, 你先退下。”
得叻, 他早就料到了,就等着这一声呢,三宝公公暗自撇撇嘴,本想警告地看一眼谢大人, 可谢大人白头后, 整个人说不出的凛冽威仪,身上换回的金吾卫外袍穿得松垮, 却似着了莽服一般,三宝公公很识时务, 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多余的人一走, 顾缜的手指就勾住了谢九渊的衣襟。
“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又想要个定心的答案, 又怕谢九渊的答案并不如他所料,于是侧脸靠着谢九渊的胸膛,并不看他。其实,也是怕自己再多看几眼谢九渊白头的模样,又会在谢九渊面前丢脸。
谢九渊轻抚怀中人的脊背,告诉他:“是。”
顾缜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再度凝望白了头的谢九渊,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让眼眶中的热泪掉出来。
他伸手按上谢九渊的心口,那里曾经被长|枪穿透,可现在他的谢九渊是好好的,他的心还在跳动,更好的,他都想起来了。
若不是前世启元八年,自己处处受制,文党将消息捂在了黔西,直到死伤无数才爆出,于是他趁机问罪,终于能够插手黔西官|场大|案,他才知道这个文相的“得意门生”,竟是心怀百姓、心怀天下,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
一个有心相助,倾囊相授。一个放下成见,敏而好学。两个人遥控着谢九渊的手下将黔西案了却大半,自此情愫暗生。
前世启元九年,因着黔西官|场大案被彻查,米壳田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倭人与澜沧国人的鸦烟生意损失惨重,倭人挑动澜沧国进犯大楚,文党扛不住骂名,便把谢九渊派出去抗事。
谢九渊当时只剿过山|匪,却要亲自领兵前去收复失地,一去不知能不能回,临行前二人脉脉不得语,谢九渊对他说了一句,“陛下,微臣不愿与文党共进退,要除文党,您不能对微臣手软。”
若不是当时心中酸涩难言,他不会明了,他居然恋慕上了自己的臣子,恋慕上了亦师亦友的谢九渊。
他本心生退意,奈何情之一字,自开天辟地始,便由不得人来做主。
文党未料到谢九渊天生将才,一去黔西便连赢数仗,结果一场对澜沧国的战争,来来去去,因为多方钳制,还是打了足足两年。
谢九渊浴血归来,打赢了仗,封了将|军,却也看尽了百姓悲苦、官场龌|龊,眉目间皆是煎熬,复命时整个人疲累难言,禀报黔西伤亡时,一张口险些露了悲声。
于是他再也忍耐不得,走下王座,坐于玉阶上,让他的将军安枕在膝头,亲吻他的眉眼。
谢九渊在他的膝上安然睡去,两年来,终于能得一觉安稳。
等到醒来的时候,二人面面相觑。
顾缜记得自己问他会不会后悔,谢九渊温柔一笑,告诉自己,“陛下,臣心甘情愿”。
……
前世二人相处的种种情境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眼前的白发又令他悲从中来,一时百感交集,自知再也忍耐不住,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谢九渊怀里。
回想今世记忆便知道,顾缜比自己先回来,一个人也不知扛了多久,这掉眼泪不出声的揪心毛病还是没变,谢九渊怜惜地在他的脑后揉了揉,从衣襟中取出一物,揭开绳结,从左右轻轻环上顾缜修长洁白的脖颈,系上了一个前世从东南沿海渔民那儿学来的死扣。
脖子上一沉,顾缜已经猜到了会是什么。
他抽了抽鼻子,想自己两辈子年纪加在一起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就被眼前这个人害得掉泪出丑几次,心里还生起了埋怨来,用力在谢九渊外袍上蹭掉了眼泪,才推开谢九渊一点,低下头去看这块熟悉的玉牌。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它注定是我的,他也注定是我的。
顾缜挑眉看向他的白发将军,谢九渊见他恢复了神气模样,低沉地笑了笑,然后便收敛了神色,问:“你说你做了噩梦,被烧死了。那不是梦,是不是?”
谢九渊询问中的心疼遮掩不住,顾缜却不想再提,沉默不语。
静静地对峙半晌,终是谢九渊败下阵来,也不再提,问他:“可要沐浴?”
怀中的脑袋点了点,谢九渊就抱着顾缜,以这个姿势站起身,绕过重重修满佛经的纱幔,行至浴池,将顾缜放在池边的矮榻上坐好,走进池边,伸手去试那温度,正是适宜,便回身笑问:“陛下,可要微臣伺候更衣?”
就算加上前世,二人的亲密时刻也并不多,闻言顾缜立刻红了耳朵,却还逞强着挑衅:“你来。”
这一声“你来”,说得分明是“你敢来试试”。
谢九渊低笑不语,背过身,等顾缜下了水,才不紧不慢地除去了衣衫,步入池中。
顾缜开始还趴在池边看他,看到一半,还是转过了脸。
低头看看自己的,暗自恼恨。
还是输了。
池面荡起波纹,那是谢九渊行至他近前,一眼,就看见了那枚鲜红的玉印,不知情时,见之倍觉旖旎,如今大致能猜到一些,谢九渊便觉得心疼。遇见这个对外隐忍严正、对自己别扭逞强的陛下,谢九渊只觉得所有心疼似乎都系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他伸手勾描那玉印,从轮廓,到细节,用手指一步步描画过去,惹得顾缜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握上他的手阻止他,被谢九渊顺势揽入怀中,吻得深入缠||绵。
到最后启元帝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被放过,立刻推开谢九渊,一瞪眼,再不理他。
谢九渊靠在池边,呼吸沉||重,也确实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要了命了。
等到沐浴更衣完毕,谢九渊毫不在意一头白发,交代三宝公公与寻常一样束起,头发被没轻没重地一揪,才发现身后站着的是顾缜。
“云堂?”
“闭嘴”,顾缜不让他开口,他自小就在岫云寺,天长日久的,也没人拿他真的当皇子看,他师父也并不让寺中僧人做奴做仆,顾缜生活功课都得学着自理,因此束个发,对顾缜来说还是很简单的。
只是他两辈子都没替他人束过发,难免手上没个轻重,只能摸索着来,散一次、歪一次,第三次终于是束成了一个发髻,用象|牙|簪簪过,才是大功告成。
两个人不知又在禅房里耽搁了什么,三宝按吩咐等了好一阵,才见二位爷出来。
他们带了四位身穿黑衣的侍卫,谢九渊看了两眼,发现并不是宿卫,但也没问。一行人从后山栈道下了山去,文谨礼和众大臣白日里受了惊,此时都蔫在房中,正方便行事。
再次步入那竹篱院内,顾缜不看被黑衣侍卫控制在一边的楚献帝,带着谢九渊,对那雕像行了大礼。
楚献帝若有所思:“我小看了你。”
顾缜并不理会他说什么,看了眼昏睡着的女子,那日楚献帝与她似是十分恩爱的模样,如今她昏睡不醒,楚献帝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任她趴在石桌上,手边倒翻的茶碗也无人收拾,浸湿了她的衣袖。
顾缜一抬手,在石桌上放了四个小瓷瓶,两个圆滚滚,两个方方方正正。
然后,他才看向楚献帝,对他说:“朕这一辈子,从开头就没得选,势不如人,身不由已。你虽任意妄为,荒废朝政,贻害百姓,好歹还是先帝,朕给你一个选择。”
“这一双圆瓶,内里是‘不知愁’,你们喝了它,前尘尽去,朕送你们去另一桃源安享晚年。这一双方瓶,内里是‘再无忧’,你们喝了它,就再也不用烦恼了。你可以挑一双,也可以一圆一方。”
顾缜对着楚献帝,第一次在见到这位先帝时笑了起来,轻声做了结语:“选吧。”
楚献帝哈哈一笑,故意对顾缜说:“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像你娘。”
见顾缜大皱眉头,楚献帝不知有多得意,也不耽搁时间,伸手取了那方瓶,粗暴地揪着那女子的头发将她拽起,倒入她口中,等她咽下便松了手,还是一名黑衣侍卫看不过眼,扶了那女子一把,让她不至于砸回桌面。
紧接着,他便取了那圆瓶一饮而尽,将瓶子扔在了启元帝脚下,轻蔑道:“假和尚,真妇人之仁,九儿死了,怪道我大楚后继无人。”
顾缜并不答话。
须臾,楚献帝脸色一变,从喉中呕出一口黑血来。
“你胆敢骗朕!你这是弑父!”
顾缜不紧不慢地令其中一名黑衣侍卫把人带走,那黑衣侍卫用麻袋将那女子一套,扛在肩上,飞速走进了密林,不知去向何方。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顾缜面对先帝的指责,却又笑了起来,“你有何脸面自称是我父亲?有何脸面自称是我大楚君王?”
相似小说推荐
-
东篱 第一部完 (创) 晋江2018-04-01完结柳生上山砍柴,捡到一个美人。本来打算带回去当媳妇,不料最后被压倒的人成了自己......陆迁...
-
农家子宠夫记 (余小捌) 2018.3.29完结前世为了不感觉到窒息的空虚,他选着一个舔着刀口的生活,这一世穿越到猎户庄二愣的身上,让庄辛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