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仪自动把他的目光理解成“沈大人请帮我引荐一下”,毕竟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喝茶,也不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连忙拉过那年轻人热心介绍道:“荀大人,这位是下官在礼部的同僚,方入朝的,姓晏名离,远亭是字,我们平日里随意叫惯了……”又向晏离道:“这位……太傅大人,朝中人尽皆知,我便不多舌了。”
晏离向他拱手道:“荀大人。”
荀未点了点头,道:“二位,在下下朝后恐怕还有事,就不……”
晏离道:“对了,听闻荀大人家乡在淮南宿州?”
荀未:“……不错。今日之约我就不……”
晏离笑道:“好巧,我也是淮南的,这么说来,倒是与大人同乡。”
荀未:“……”
第一,能不能不要打断他讲话,身为帝师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说话被哽住的体验了,他一点也不怀念。第二,攀亲带故也不带这样的吧晏大人!你知道淮南有多大吗你就同乡!
荀未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有一点惊讶。以他多年混迹官场,看过形形色色的人的经验来说,这个晏离乍一眼看去便绝不会是他分类中谄媚派那一类的。
和沈崇仪不同,这种人纵然常常言语带笑,却会给人锋芒毕露之感,就像一把精致的匕首,美则美矣,靠近却有刺伤之险。他们兴许面上嘴里谦逊有礼,但内心一定是极端自傲,别说是荀未,估计连皇帝殷长焕也没服气过。
故而晏离主动上来攀谈时他不由有种被高傲的猫蹭了的感觉,一边为难着不知道把这只猫分在哪类好,一边又谨防着它蹭的好好的下一秒上来就是一爪子。
沈崇仪站在一旁,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兀自微笑点头道:“二位愿意来实乃下官荣幸,现在只用去问问今科状元大人的行程了。”
荀未和晏离两人同时一怔,道:“你还没问过状元本人?”
沈崇仪笑答:“没啊。”
荀未:“……”
晏离:“……”
所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居然也拉了两个人跟着一起跳坑,沈大人,这思维可真是一言难尽……
眼看二人神色各异,沈崇仪好心安慰道:“无妨,他若不来,就我们三人也行。”
荀未内心道就他们三个疑似非常人凑一块才恐怖啊,不来一个正常人中和一下怎么得了。不过,眼看着是拒绝不掉了,只好露出个苦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说着,忽然感觉大殿上渐渐安静了下来,荀未抬头一看,直面了个更大的惊吓。殷长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他那把巨大的雕龙镶金的龙椅上,一脸漠然地撑着脸看着阶下的文武百官。
看方向,似乎还是朝这里盯着的。荀未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发毛,连忙收了笑,肃容站到前排去。
以往皇帝进来前都会有宦官清嗓喊一声噤声,虽然时间不长,也足够众人各自拾掇好准备面圣了。今日不只是突击检查还是怎的,殷长焕看着都在那坐了好久了才被发现已经来了。
果然还是没有后宫的错吧,只有没有女人的男人才能起的这么早啊!
荀未脑内一边飞速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念头,一边回想着自己方才可有什么不妥,惹得皇帝盯视良久。
实在不是他多心,本朝最忌之一就是结党营私,他单独一个大奸臣就已经够麻烦了,要是还四处拉小伙伴,皇帝估计都忍他不到过完年。其实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要么任务完成回到天庭,要么完不成去做畜生经历天劫之苦,要么就是在完成之前就被皇帝拖出去斩了……可是,却不能拉沈崇仪他们下水。毕竟凡人生命虽脆弱而短暂,却是连神也没有资格剥夺的。
他正吾日百省吾身中,却听殷长焕在座上淡淡开口了:“昨日八百里加急,西北战事僵持,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第5章 朝堂(二)
当今天下乱世,本朝偏安一隅,四面虎狼环饲,其中以西北关外尤甚。在中原战乱纷飞的,西北各部族也跟着鸡飞狗跳,其中异军突起的一支不仅统一了西北,还仿汉人建制,建立了足以抗衡的的帝国。
此时中原诸侯割据也由殷长焕的先祖一手终结,双方势均力敌,订下和约,百年不相互犯。到殷长焕这一代,本朝的家业已经被前几代昏君败得差不多了,先帝日夜勤政也没能力挽狂澜,一身积劳成疾,无奈大业未成便魂归天际,这治了一半的家国重担只好落在了当时还是个愣头青的殷长焕头上。
在那之前内有皇子兄弟相残,外有蛮族虎视眈眈,朝中一片动荡,荀未无奈亲身上阵,手揽大权,镇压四方,一时权势滔天,众朝臣望尘莫及。彼时太子已经成为夺嫡的牺牲品,排除那些歪瓜裂枣败家子,呼声最高的便是四皇子殷长焕和五皇子殷长煊,其中五皇子似乎在朝中所得的支持要略胜一筹。
之所以会这样,要怪就怪殷长焕那不爱显山露水的性子。幼时诸皇子凑在一块时他便显现出一种早熟,具体表现为一种由内而外从头到脚的蔑视,既不屑于相争,也懒得显摆自己,更何况生母家世背景低微,故而最耀眼的反而是五皇子殷长煊。荀未昔时在一旁看着都要急得头上冒烟,每回先帝问些什么,五皇子一脸积极地抢着回答的时候,他就能看到殷长焕那张早就知道答案的脸上写满了无聊。
殿下!咱能走点心吗!你这个样子连皇帝都当不上还当什么亡国之君啊!
他每每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出手,在先帝面前刻意问些难度极大的问题,也顾不上五皇子一脸哽住的表情,目光含着深深的鼓励和期待看着殷长焕。也许是他这目光太渗人,殷长焕每回触到了以后都会稍稍坐正一点,表明自己已经端正了态度,算是勉强回应他的期待,然后轻描淡写地把答案说出来,最后谦逊地表示都是先生教得好。
但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忘了,他与五皇子殷长煊都是荀未教,既然他答得出,五皇子却答不出,又说是老师教得好,这不是打殷长煊的脸么。荀未现在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贤王对他的仇视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形成的,原来当初为了殷长焕他早把贤王得罪透了,居然到现在才回过味来。
只是殷长焕这小子也就他在场时勉强表现出一点斗志了,他不在时,比如去西郊围猎的时候,别人都猎些飞禽走兽来讨先帝开心,他老人家拿着弓在溪边睡了一觉,还是清点人数时先帝派宦官去找才发现。荀未听到的时候简直要被他气得吐血,心里自暴自弃地想爱咋咋地吧,这还真是皇帝不急那啥急。
直到后来先帝病逝,皇子争夺皇位时,他才发现殷长焕早已默不作声地做好了所有准备,不仅招揽了朝中将近半数大臣,甚至有阵子把手都伸到了他身上,连太傅府都有他安插的人。一路斩妖除魔,直面最终对手五皇子殷长煊。
最后结果不言而喻,五皇子成了当今贤王,嫌天嫌地嫌荀未,殷长焕登基继位,重振朝纲。荀未这才捋清前后因果。
他意识到,殷长焕此人也许幼时不仅早慧,甚至自那时起便懂得隐藏锋芒,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否则以他生母家世如此低微,还像背景显赫的殷长煊一般锋芒毕露,恐怕早就被善妒的哪位皇子随手除去了。他并非无意皇位,而是不动声色,步步为营,沉默时绝不引起任何人注意,轮到他出手,却是保证一击必胜,冠压群雄,朝野上下皆为之震动。
如此看来,当初荀未硬是要他在先帝面前显摆自己才智惊人,完全是毁坏了他敛藏锋芒的原则,难为他还能次次都无奈地迁就荀未那颗恨铁不成钢的为师心,虽说荀未这好心反而差点坏了事就是。
荀未一念及此不由难得有种愧为人师的羞惭感,又埋怨殷长焕不想说就不说了吧,理他干什么,难道他当时的目光真有那么热切到不容忽视吗……
幸而他有个挽救的机会,那便是殷长焕与五皇子对峙时,朝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等着荀太傅站队,基本上以他的权势是一站定乾坤。当时人脉上自然是五皇子胜,可是雄才大略上荀未果断相信殷长焕完胜他那个叽喳毛躁的弟弟,不必说,他自然是选殷长焕。
至此朝野上下乱局始定,中原进入殷长焕治下的四年的长治久安中,可此时,西北却不平静。
西北新王登基,公然撕毁和约,屡屡在边境挑事,殷长焕政局初定,不能撕破面子痛快打一场,只能先安定西北流民,再暗地里加强抽调禁军加强军务,而那西北王也只是在试探深浅,尚不敢放手一战。故而西北战事虽然屡屡危急,却也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却不知此次百里加急,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步?
殷长焕那句话说完,朝中便一片寂静,多数人都想到了这一层,脸色沉重。只是这边境问题自建国初始就存在了,百年来尚未解决,如今又有谁能提出什么好办法。
一时间朝堂上不仅陷入沉默,而且人人自危,生怕皇帝问到自己头上来,
殷长焕本也不期望朝中有人能解答,只有一件事他十分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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