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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山河 (客守白)


  下人见此情景,都识趣地退下去,回廊内,只剩两人各站一边,互相瞪着对方。
  荀未先开口道:“离火。”
  晏离神色松动了一瞬,忽然站直了向他走来,“你记起来了?”
  荀未心想记你个头我脑子现在乱着呢。他一时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晏离这样子一看就是知道点什么事,不说完整的前因后果了,至少皇帝这莫名其妙的劫数应该是早就了然于胸,直接问他肯定不说,正好这家伙一开口便误会了。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番。
  他揣摩了一下自己从前的形象,晏离说他不敬苍天,那应该是很倨傲的感觉。
  于是他冷起面孔,模棱两可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激动了,”晏离停在几步外,上下打量他几眼,听见这句话给了他个白眼,“你都想起来什么了?一魂一魄还在天庭神龛,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荀未听罢心里无比震惊,脸上差点就绷不住了,亏他他一直以为剔除的魂魄已经毁去了,谁能想到竟然在在神龛!那不是供奉已经化归天地间的上仙的牌位之处吗?他何德何能,竟能凭残魂得以跻身在那里。
  晏离还等着他的回答,荀未全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露出端倪,他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模糊地有些印象。”
  “难道是因为那一刀?”晏离摸着下巴,自顾自思索道,“二体同心,护佑的禁咒起了作用,你们也跟着被影响。”
  你……们?荀未拼命忍住不问出声,他原先想的太天真了,晏离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懂,谈什么知道前因后果。
  他决定豁出去一试。
  “皇帝要历的,其实不是亡国之劫,对不对?”
  这很险,没准晏离就戳穿他压根什么也没想起来了。
  但那人神色凝重了一瞬,忽然严肃道:“你会这么问,是连阙对你说了什么?”
  连阙?第二次听这个名字了。
  等等,晏离这句话里的意思……荀未猛地反应过来。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了,难怪当日觉得耳熟——
  那根本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的名讳。也就是说,连阙,就是殷长焕。


第30章 情劫(三)
  荀未忽然想起一事,当日他睁眼醒来,皇帝说他迷蒙间,竟然叫了这个名字。
  这是为何?他对那人的印象实在淡薄得很,连本名都记不住,更别说梦里脱口而出了。
  “连阙……”荀未皱眉缓缓地念了几遍,未曾有什么熟识感,心里也没有涌动出任何情绪。只是那种空洞得伸手一捞,什么也捉不住的感觉,隐隐令人觉得烦躁。
  他注意到晏离还在等他的回复,眼底已经升起了一丝怀疑之意,立刻收了收情绪,装模作样沉吟两句,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你管他对我说了什么,现在是我在问你,方才所说护佑的禁咒是什么?”
  晏离听罢,忽然就收起了探究的神色,换上一副不紧不慢的表情,连身子都放松下来,闲闲地搭了一只胳膊靠在栏杆上,半理不理看过来的目光分明在说,请继续你的表演。
  荀未:“……”
  感觉,好像被识破了……
  晏离:“算了,你也不用拐弯抹角了,要是你真的想起来他是谁,哪还能是现在这个反应?连阙的确是该有亡国之君一劫,可是还有一劫,连你也未曾告诉。”
  荀未怔然听着,喃喃道:“情劫……”
  晏离眯起眼睛:“对,就是情劫,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他向你……”
  荀未听得心底猛然一沉,垂头丧气打断道:“别说了。”
  这……从何说起呢?
  跟当初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让他当奸臣也就认了,让他去欺骗别人感情,何况还是个从来不知情为何物的家伙,简直就像诱拐纯良无知的小孩一样充满罪恶感,无论如何说服自己,也是做不出来的。
  晏离:“你那是什么表情?既然是命中注定该有此劫,难道还妄想逃脱?”
  命中注定……荀未咂吧了一下这个词,忽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等,等等……“他像被雷劈了一般,“前世不动情,他今生哪来的情劫啊?”
  天庭……折磨人的花样也太多了吧!
  晏离怜悯地看着他:“谁说他前世没有动情。”
  荀未愣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根本没那条件啊。
  不像有些神仙原本是凡人悟道而来,或许会存在六根尚未清净的情况。灵石孕育,与天地同生,生来就是铁面无私执掌天规的料,那人根本没有情窍,怎么可能动私情?
  “怎么会?而且他跟谁啊?”荀未难以置信,哪位仙女姐姐能收得了这货?
  “不是我说,他的情劫扯上我做什么?我又没有私动凡心!”
  晏离被这个人谜一样的自信震惊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想:“是不是傻,都说到这地步了,再透露下去我就要挨罚了。”
  无奈他模棱两可道:“总之,别管信不信吧,反正历一个劫也是历,两个也是历,一起了结了还省事,左不过是这几天了。”
  荀未这个时候突然就敏锐了:“什么叫左不过就这几天?”
  晏离:“当然是亡国了,不然还有什么。”
  这个没几天,后来证实,不多不少,恰好七天。
  这一年京城的春天来得极迟,百花瑟缩,万物萧条,庙宇间常有人徘徊不去,祈愿早日可播下五谷,老弱者熬不过冬天,就这样埋葬在春天一步之遥的日子里。
  塞外狂风呼啸,风雪冰封,守卫的将士们遥对故城点起狼烟,他们隐隐知道,这会是个不寻常的冬日,过去了,就是春暖花开,过不去,便埋骨沙场马革裹尸,飞雪为葬。
  夜里羌管仍起,春风迟迟不度玉门关。
  千里之外,摊开的巨大的图纸前,一双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柄匕首,中指套着的猫眼石泠泠闪光。
  那是把胡刀,刀柄与刀身相衔处做成了狼吻的形状,獠牙扣住锐利的刀身,眼睛的地方镶着明晃晃的宝石,如同刀锋一般泛着冷意。在指间来回转动得直令人眼花缭乱,却果真就如在主人脚下驯服的一匹狼,遇敌可见血封喉,唯有此刻服帖地不伤分毫。
  帐外北风呼啸,帐中人坐没坐相地架着脚在桌子上,懒洋洋开口道:“图纸确定无误?”
  这是个身形矫健的年轻人,样貌一看便知道绝非汉族,眼瞳微微带点宝石绿,在跳动的篝火映衬下,显示出一种属于异族的俊美。
  另一人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磕磕巴巴地答道:“回殿下,那人保证过的,他说……咱们军师,可以作证。”
  本来他们一族随心所欲,放`荡不羁,从不拘这些莫名其妙的汉人礼仪,可自从那柔弱得跟女人似的什么汉人军师来了,就什么都变了,连说话也要别别扭扭学着说汉话。殿下简直像被妖怪迷了心一样,说什么是什么。
  被属下腹诽的西北王殿下一脸无知无觉,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下,苦恼道:“可军师现在又不在这啊。”
  属下恨铁不成钢道:“殿下不要太依赖军师了,偶尔也自己想想办法吧!”
  而且汉人那么奸诈,凭什么帮咱们打天下?殿下就是太天真了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啊!
  西北王一点也没有接收到对方内心的悲愤,点了点头,随口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晏离走这么多天,不是本王一直在自己处理事情吗?”
  属下:“……”
  你都处理了什么啊你!这么多天一场仗没打好吗?!
  他欲哭无泪,“殿下,图纸的事,您认真点对待吧……不然军师回来我们输了,可怎么有脸去见他?”
  西北王听罢心想,“说的是啊,晏离说他要完成什么任务的,失败就糟糕了。”
  他好好地把架起的一双腿放下来,坐正了,严肃道:“交给本王,不要担心。”
  属下:虽然您说得这么笃定但其实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西北王挑着问了些送图纸来的那人的情况,不由疑惑,再次确认:“这个人什么也不要?高官厚禄,钱财名声,什么都不要?”
  属下道:“是。”
  “那他安的什么心啊?”年轻的异族王迷惑了,“汉人会这么恨自己的朝廷吗?”
  他沉静下来想了想,道:“而且听他意思,还认识晏离,可惜他不在这,问也问不了……”
  西北王嘀咕到这,心里不由有点烦躁:“都去了这么多天了,也不传个信回来。”
  当时说是汉人京城若是不日将被攻破,有个朋友在那太危险,所以想把他带到西北来,可这都去了这么多天,什么朋友这么要紧啊?
  西北王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刀,忽然自己想通了。
  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什么义吧!草原上的人也懂的。小时候学汉话,最先会的成语就是两肋插刀。他当年想象了一下那种血腥的场面,被刺激得一记好多年,现在还能时不时从脑子里蹦出来。
  他自我安慰的工夫一向一流,这会豁然开朗,便又开始琢磨起了之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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