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只在一楼横剑,逼迫灵则答应为他祭天,承认其正统的地位。正逢漫天飘雪,外面天都黑乎乎的,就这里最亮。他带领黑甲兵破门而入,立在大厅中央的青年霍然转身,背后是悠悠晃晃的烛光,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只有一绺用发带扎起,长长的发带漫漫向后飞舞。
虽然叶景枢一向不信这个,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青年好似仙人下凡,清冷空灵。
灵则将人带上三楼,请叶景枢入座,南斗作揖行礼,倒退步去准备茶水。
这些日子,庆叔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些杂事只能由他来做。
他没走几步,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一瘸一拐地端上茶来。
灵则很是讶异:“庆叔,您怎么起来了?”
庆叔端着茶盘,枯瘦的手指和白玉茶杯对比强烈,茶汤晃晃悠悠,有一些甚至溢了出来。
依照叶景枢对灵则的了解,让一个下人做出这么失礼的事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庆叔来做什么,不是去歇息了吗?”南斗连忙接过茶盘,“这里我来就好。”
庆叔低头摇了摇,执着地站着。
“庆叔还是回去吧。”灵则将茶壶接过来,“都不必忙了,这雨不小,楼里也不太亮了,去点灯吧。”
“不过小雨而已,国师之前说雨很快就就会结束,何必特意点灯?”
他还真不信了,灵则说中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都能中?
灵则起身倒茶,低笑不语,叶景枢说完没多久,外面便炸开一声响雷,乌云飘过,天色很快转阴,雨声哗哗,揽月湖泛起波澜,映出灯火通明的摘星楼。
叶景枢:“……”
端茶的手晃了一下,叶景枢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还真让这个神棍说中了。
灵则再次给叶景枢添茶,眼底满是笑意,“陛下?”
叶景枢的目光正对灵则,定定地看着他。对面的白衣青年眼带笑意,嘴角却是嘲讽弧度。
和一年前恭贺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真是让人生厌。
啪——
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细碎的瓷片将他的手指刺破,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他竟然因为过于生气而直接将茶杯捏碎了。
叶景枢一怔,收起手来,勉强道:“国师还真是神机妙算。”
立在后面的王河血色尽失,死死咬着牙才克制住尖叫,他哆哆嗦嗦地上前:“陛……陛下……奴婢这就去叫御医!”
他是由小太监一步升天的,一出事就慌了神。
灵则退后半步,低头死死盯住落在地上的碎瓷片,淡淡吩咐南斗:“去拿金疮药来。”
“是!是……”南斗对于叶景枢这个暴君的名声是早有耳闻,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面对,内里早已吓破胆,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发怒了。这会听到灵则的吩咐,风也似地逃离了。
庆叔沉默走上前,无声无息地将碎瓷片捡起来,一片一片放在南斗落下的茶盘里。
如果说灵则的镇定是因为毅力强撑着,庆叔的镇定就未免太过自然了。
叶景枢将目光移到庆叔身上。
他依稀记得,一年前他闯入摘星楼,大厅的角落长桌上,好像躺着一个人。现在想来,应该是老国师。
可当时的气氛,虽然冷清,却没有多少凄凉。
——整个摘星楼,没有一丝悲怆。
这太不应该了,无论是身为弟子的灵则,还是多年的老仆庆叔,没有一个人感到悲伤。
难道这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所以无欲无求,顺其自然地看开了?
怎么说都是恩师,这样会不会太忘恩负义了?
心中扭出好几个疙瘩,叶景枢越想越觉得奇怪。
“陛下,药来了。”灵则打断了叶景枢的思绪。
“有劳国师了。”叶景枢谢过,将手摊开。
王河躬身接过南斗拿来的药,看向灵则。
虽然陛下对国师不怀好意,可他已经为自己的色心付出代价了,还请国师大人宽宏大量,帮陛下包扎好。
灵则:“……”叶景枢直接说有劳,王河目光如实质,他想忽略都不行。
无奈地深吸一口气,灵则伸手拿过金疮药,覆在叶景枢手上,谨慎地包好。白玉的手指翩翩飞舞,在白布间穿梭,偶尔碰到叶景枢,也只是一触即分。
叶景枢能感觉到他温凉的手指,力度很轻,药粉清凉芬芳,没有想象中的灼痛感。
秦地那边受伤只会简单的止血包扎,然后吃药养伤即可。如果生病,也是吃的药丸,不喝药汤,和中原大相庭径。
还蛮舒服的。
叶景枢抚了抚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一时不知是诘问还是道谢好。
庆叔已经将瓷片收好拿走了,灵则看了看窗外,淡淡道:“雨很快就停了,陛下才病愈不久,如今又受了伤,还是安静静养为好。”
叶景枢唔了一声,也随他看过去。
雨声渐小,看样子很快就能停了。
注意到灵则转过来的视线,叶景枢匆匆转头,躲开他。
“多谢国师了。”
他看到灯架上有几盏琉璃灯没点,没有被烛火照亮的地方,好像都蒙上了灰,变得黯淡无光。说起来,摘星楼好像没有以往遥望时那么亮了。
难怪要买冰魄,当国师还真是烧钱。
===
将叶景枢送走了后,灵则也松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砍人的君王,他是真的不喜欢,可再不喜欢,他也只能忍受着,偶尔出言和他相斗几句,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
大概,叶景枢不是他期待中的帝王模样吧。
手指在桌上扣了扣,灵则叫来南斗:“我和楚王商量好了,他为我寻来掩月花,为太后炼制驻颜丹,也算是孝心。至于贼人,暂时也不用去管了,我们必须在太后千秋前将驻颜丹炼出来。”
“还有一事,今日陛下来摘星楼受伤一事,不可外传。”灵则严厉道,“陛下受伤后,你的表现太过慌乱了!这是我摘星楼之人应有的样子?!”
南斗一声不吭,低着头听他训话,杯子滚落在地也不敢分心去看。
说完这番话,灵则又喝了一口水,语气也软和了不少:“特别是你,现在摘星楼只剩下你。你功课不错,如果我收徒,你就是我的弟子。待我百年之后,你就是下一任国师,拿出点气势来,那些人说什么你就干什么,跟个跑腿的有什么两样?你要再这样下去,也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别再丢我的脸了!”
南斗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谨遵大人的教诲。”
“那还不快去做炼丹准备?”灵则没好气道。
南斗连蹦带跳的走了,灵则收徒他就是衣钵弟子,备选国师,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是非常振奋的。
连走路都有些发飘了。
☆、第 8 章
8
摘星楼由前任国师在二十年前监督建造,分九层,高百尺。第九层自建造后便封闭起来不许他人进入,第八层是炼丹房,灵则住在第七层,第六层是储物间,剩下的五层四层原本都住人的。老国师去世后,灵则继任,士族那边送了不少孩子来打下手,因为掩月花一而再再而三的丢失,他便只留下南斗。
第五层便空了出来。
连绵的秋雨让六层的一些草药都受了潮,好不容易停雨了,庆叔的身体也好多了,灵则连忙打发他们两个将东西拿出来晾晒。
摘星楼从上到下只有一条木质楼梯相连通,楼梯不宽,只有两个身位。
灵则站在楼梯下面,向上望去,楼梯盘旋而上,延伸进入无尽的黑暗。
南斗和庆叔跑上跑下,总算将草药都拿到揽月湖边空旷的地方晾晒了。灵则看他们满头大汗的样子,招手让他们坐下休息。
“我打算搬到第五层来住。”
“哈?”南斗一惊,“那岂不是又要搬?”
说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吐了吐舌头,可怜兮兮地看向灵则:“大人……”他都快累瘫了,要是国师大人再搬东西,他骨头一定会散开的。
“不用麻烦。”灵则安抚他,“第五层原本就有床铺,我人下来就行。之前我住在储物间上面,下面有什么动静都不知道,这回搬下来,应该不会再失窃了。”
南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灵则:“这样一来,第七层也可以用来储物了,丹炉下面最是干燥,一会晾完,你们就再多跑一层,将草药都放到第七层去。”
庆叔沉默点头,南斗看看他,再看看灵则,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喏。
见他兴致不高,灵则道:“以后就算多雨潮湿,也不用怎么忙了。现在多跑这一层,以后可以少跑很多趟。”
这个道理南斗也懂,只是觉得一下子把所有的活都干完实在太赶太累了。
铁甲摩擦的铿锵声由远而近传入摘星楼内。
南斗最是坐不住,连忙爬起向外望去,一队黑甲兵整齐踏步,手中抬着黑色的黑匣,正向这边走来。
“大人!黑甲兵来了!”
叶景枢的黑甲兵出现,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叶景枢登基不到一年,但凡出动黑甲兵,势必要见血才肯罢休。往日这些黑甲兵只是站岗守卫,也让经过他们身边的人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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