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裕听他这般托辞,猜他是担忧阿昆之死一事,怕自己会找他算账给阿昆报仇。只是荀裕心中清楚,要算账也决不是现在算。王天道看似是一个小小的方士,背地里却有极大的牵连,下至黎明百姓,上至天子朝臣,都有他的爪牙所在。若要动他,唯有用快狠准之招,连根拔起,不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而阿昆的死,已让他心中警觉。这番前来重华宫送药,最大的目的,只怕就是打探自己的态度。因而这次见面,自己非但不能对他表现出半分敌意,反而还得百般笼络他,借以宽慰他对自己的提防之心。
荀裕笑道:“王道长放心,我之所以向王道长讨要阿炀,不过是受他的兄长阿昆所托。王道长也知道,你我之间,其实并无过节,如果能和道长交个朋友,我又何乐而不为?”说罢转身从下人手中端过锦盒,亲自送到王天道跟前,“这对金麒麟,就当是我给道长的见面礼,若道长不嫌弃,便请收下。”
“如此,贫道就却之不恭了。”王天道双手恭敬地接住,“请昭王殿下放心,今日日落之前,贫道一定派人将阿炀送来。贫道告辞。”
“王道长慢走。”荀裕将他送至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双眼倏地转冷。又低头盯着手中的白药瓶,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屋,唤来一侍卫道:“快马加鞭把这瓶药送至南隐寺印善和尚手中,请他转交给沈夫人。快去快回,不得有误。”
下人领命去。
沈钧从屏风后走过来,突然道:“我听说皇帝明日设宴宴请文武百官,还允许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参加?”神色幽怨地看着他,貌似委屈地捂住心口道,“他要开始张罗你的亲事了。”
荀裕定定地凝视他,猛的用手缠住他的腰身,将他圈至自己怀里,“他设他的宴,谁说一定就是张罗我的亲事?退一万步讲,即使真要张罗,也由他张罗去,反正一时之间也成不了亲。我会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做准备,尽快采取行动。听命于他的日子到头了,你相信我。”
“人家哪里是不相信拂尘?拂尘难道看不出来么,人家只是吃醋了而已。”沈钧顺着他的力道黏进他怀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右手极快地捏了捏他线条微翘手感结实的臀。荀裕身子一僵,反手朝他打去,却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沈钧半眯着眼道,“拂尘若是不甘心,大可摸回来就是,我的屁股只给拂尘一个人摸。”说着竟当真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屁股去。
“……”荀裕无语,脸却爬上了一层可疑的红霞。
“明月的宴会上,拂尘要是多看谁一眼,我就把谁揍成丑八怪。”
“好生没理,我多看一眼人家,是我的事,又与别人有什么相干?”
沈钧把下巴抵在他清瘦的肩膀上,重重地磨了磨,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清香气息,耍无赖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得让他们知道,拂尘身边早就有了我这个天下第一善妒恶人。他们多看一眼拂尘,是他们的错,拂尘多看他们一眼,也是他们的错。”
“瞎说!”荀裕嗔道,突然发觉他的腰部动了动,有意无意地往那儿蹭,顿时拂开他的头,警告地看他一眼,走远几步,略显无奈道,“青天白日的,你就不能正经点?”
“我那里明明‘正’得很,一点也不‘歪’,不信拂尘摸摸看。”沈钧故意重读‘正’字,又面露委屈道,“再说,谁规定只有半夜三更才能不正经的?白天也好,晚上也罢,只要一看到拂尘,我全身的骨头就都酥麻了,脑子里也什么事都不记得,就只想着怎么把拂尘喂饱——”
“……闭嘴!”
荀裕实在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见他还想说话,似要继续刚才未说完的浑语,又连忙转移话题道:“朱泰那边的事怎样了?”
“我盯着的,拂尘放心好了。”沈钧说着,突然呀了一声,想起了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锦盒,用钥匙打开,随即掏出六块沉甸甸的铜铁,搁在厅里的桌案上。
荀裕拾起其中一个铜铁,挑眉道:“兵符?这些都是朱泰送来的?”
“四块是朱泰送来庆祝拂尘荣升昭王的贺礼,另外两块么,是我厚着脸皮想办法从兵部侍郎处要来的。”
“兵部的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吃了亏肯定会上奏给皇帝。”荀裕沉吟道,“你是如何堵住他们的嘴的?”
“由我出马,拂尘尽管放心好了,我手中有他们的把柄,他们不得不把我当佛爷供着。”沈钧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了这几块兵符,拂尘就无须在皇帝面前称小了,便连虚与委蛇也可以省了。”
荀裕紧紧地盯着兵符,嘴角勾起一抹笑,思索良久才道:“是时候把朱泰调回来了,还有冯副将也一起调回。这事要暗中进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人知道。”
沈钧点点头,又话峰一转道:“明月的宴席,我陪你一起去。”
荀裕微微犹豫,看一眼眼前的六块兵符,面上再无疑虑,“也好。”
当晚,沈钧把不正经发挥到极点,却只食得半饱。第二日醒来,依旧精神抖擞。荀裕并非纵欲之人,既识得滋味,倒并不排斥。只是一番折腾下来,那处却着实遭罪。
巳时初,两人去成清宫参加宴会。
沈钧见骑马不便,唤来一辆马车,自己先跳上车,又伸手把荀裕拉上来。看一眼他身旁的拐杖,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笑得乐不可支。
两人到达成清宫,百官已经就位。
荀裕从中央空道走过,却引得人人侧目——但见他身长七尺有余,穿一件绛红暗袖长袍,外罩一个墨色对襟锻子,头戴金冠,腰系玉带,面色俊雅,背脊挺直,往日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却多了一分皇家不可侵犯的威严。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左手却撑着一根极为显眼的拐杖,拄着拐杖沉稳有力地走过来,径自坐在前排空席之上。旁边跟着另一位青衣着身似笑非笑的男子,青衣男子紧挨他坐下,全然不顾是四座宾客探究的目光,时不时附在他耳边悄语几句,看见他抿嘴微笑,自己也跟着扬起嘴角,目光一刻不停地望着他,仿佛世间再无人入得他的双眼。
两人入座后不久,忽而乐响,众人噤声,立身迎接。
皇帝荀治穿一身常服出席,待众人行礼完毕,才挥手示意大家入座。随即乐声悠扬,宫娥飘舞。
荀治望向荀裕,捊了捊灰黑的胡须,刚端起酒杯,忽而看见他左手旁的拐杖,面色一僵,双手微滞,金樽倾斜,美酒洒了好些出来,一半湿了手背,一半湿了衣袖。荀治脸色变了变,转眼看向别处,极不自然地扯了一个假笑,举杯与宾客互贺。
酒过三旬,荀治似是不胜酒力,先行离开。
沈钧夹一箸竹荪放进荀裕的碗里,自己却托着下巴,一脸享受地看着他吃。
突然,一个太监快步走过来,在荀裕身边停下,“昭王殿下,皇上有请,请随奴才去御书房。”
荀裕放下筷子,看一眼沈钧,低声道:“你先回重华宫,切勿跟这些人过多交集,我去见见他就回。”
御书房里,荀治正坐在御案前,吩咐太监宫女退下,轻飘飘瞥了眼荀裕左手的拐杖,站起身来,道:“裕儿的脚可还好?”
荀裕微垂着头道:“多谢父皇关心,无大碍。”
荀治点点头,尴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荀治捂嘴微微咳了咳道:“朕今日吩咐了工匠,给裕儿做了两只金肢,明日便会做好送去。”稍作停顿,继续道,“裕儿撑一根拐杖,到底有诸多不便,面子上也不好看,裕儿该稍加注意才是。”
荀裕默然立着,低头称是。
荀治又走回御案前,“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说罢,取出一个黄皮折子,递给荀裕。
荀裕接过来看完,又双手送还给他,面色无常地站着。
“这些天朕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也收到很多这样的折子,内容都差不多,不过是说裕儿跟身边那个名叫沈钧的男子关系过密,甚至有人向朕上奏说,裕儿不识礼仪教化,青天白日公然与男宠调笑,类似种种,这些折子都被朕压了下来。裕儿如今不比从前,一言一行皆关乎皇家颜面,男宠一事,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古往今来多少王孙公子皆有此等兴致。只是,关起房门,裕儿想怎么玩都可以,到了公开场合,还是要稍加约束。再者,裕儿身负延绵皇嗣的重任,前途不可估量,有些事正该以身作则才是。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朕打算给裕儿订一门亲事,裕儿如今也不小了,这满朝文武之家,可有裕儿中意的姑娘?”荀治说着又咳了咳,却拉下了脸,“那沈钧不过是商贾之人,行为放诞不羁,孟浪无礼,也该让他受些管教。”
荀裕脸色顿冷,眸光低垂道:“父皇教训的是,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严加管教沈钧。”
荀治闻言方罢,摆手让他出去。
刚出御书房,却见玉鸾宫的太监正候在门口。
太监走过来道:“皇后娘娘请昭王殿下即刻去一趟,说有急事相商。”
☆、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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