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猛地堵住他的唇,如同疾风骤雨,良久唇分,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沈钧轻轻抵住他的额头道:“这次只能是我一个人去。若我去,荀瑾定会想方设法笼络我,换了你,他却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你腿脚不便,不好乔装打扮,落雁岛又需要你驻守。拂尘放心,我自有办法带我娘出来。只是可能要拂尘配合我,给荀瑾演两出好戏。”
荀裕微一思量,随后道:“你打算何时出发?”
沈钧稍显迟疑道:“……今晚。”
荀裕眼眸低垂,沉吟片刻,道:“你本可以安安静静做你的富家公子,锦衣玉食,春风得意,现在却因我而闹得家破人散,千难万艰,沈钧你说实话,这样亏本的买卖,当真值?”
沈钧笑了笑,忽而正色道:“我出身商贾之家,最是清楚一分钱一分货,而你,就是我的无价之宝。沈家一时没了又有何关系,人还在就好。再说,你迟早得还我一个更大的沈家,而且还得还我一个这般俊的媳妇。你说,这买卖值不值?”
荀裕未答,两人相拥而眠。
丑时近。沈钧睁开眼,听了听他均匀的呼吸,帮他把被子掖好,定定望一眼他的睡颜,又悄然转身,生怕吵到他似的,无声无息出得门去。
门从外面轻轻拉上。与此同时,荀裕幽幽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窗檐,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旁边残留的温热,微微怔了怔,又收回手,闻得空中逗留的熟悉味道,眼神渐渐变冷,呼吸极轻地闭上了眼。
风打窗户。荀裕倏地睁开眼,再也难以入眠。
天微白,荀裕来到工匠处,沉声道:“你可会做假肢?”说罢撩起裤脚,露出一截断肢。
工匠仔细端详一翻,想了想道:“二皇子想要怎样的假肢?”
“穿上后外观上看不出有脚疾便可。”
“如此倒是简单。不知二皇子要哪种材质,是木质还是铁质?木质的穿着轻便,走起来也更舒服,只是容易磨损变形,下雨天会浸水打湿;至于铁质的话,结实是结实,穿在脚上却重了些,也会很硬,比不得木质的舒服,只走两步路还好,若走多了,断脚连接处通常会感到麻痛。二皇子想要哪种?”
“就做成铁肢的。”荀裕道,“多久可做好?
工匠凑近看了看,弯腰量了尺寸,随即起身道:“七天之内可成。”
七天后,荀裕收到铁肢。
工匠的手艺大大出乎荀裕的预料。穿上铁肢,再套上鞋袜,从外观上看,竟看不出丝毫破绽。只是若有心人细看,从走路姿势上,还是能窥出些许脚疾的端倪。
荀裕弃了拐杖,只穿着铁肢行走。胡有毅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荀兄弟,可算找着你了,冯副将请您马上过去!娘的,可了不得了!”
荀裕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胡有毅拉着他的衣袖跑着,着急在前面领路,边跑边喘粗气道:“亏得荀兄弟还到处派人打探沈钧的消息,那厮却带着几十万朝廷大军,打到门口来了。”
荀裕脚步一滞,须臾,恢复正常,抿紧了嘴唇,脸上看不出喜怒,疾步跟在胡有毅后面。待亲眼看到远处密密麻麻的船只,才阴沉着脸走至冯副将面前,紧盯着海面道:“大约有多少人马过来?距离到岸还有多久?”
“按他们目前的行程算,至少还有三个时辰,目测该有□□万人马。”
荀裕脸沉如水道:“若他们强攻,可否攻破?”
冯副将道:“二皇子放心,只要我们死活不出海迎战,他们就绝无可能攻破落雁岛。我已安排人在浅水处都打了树桩、布了渔网做机关,又有弓箭手驻防,定叫他们近不得身,便是大老远来了,也请他们白跑一趟,无功而返。”
荀裕听罢,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眺望着貌似风平浪静的海面道:“可有确切消息证实,沈钧在他们船上?”
冯副将闻言,似想起了什么,忙将一封黄皮折子递给他。
荀裕一眼瞥见封面“讨贼檄文”四个大字,便已猜着上面的内容,打开一看,果真如此,观至尾处,见上面写着--以沈钧为先锋,讨伐不臣逆贼,才冷笑一声,合上折子扔至一旁,亲自坐镇海面。
船只越来越近,海水逐渐汹涌。
一人匆匆跑来道:“启禀二皇子,荀瑾又派来使送了一封信,说务必请二皇子亲自过目。”
“递上来。”荀裕道。接过一看,脸色顿变,猛站起来,双手渐用力,十指紧白捏住了书信,慢慢揉成一团,却深呼吸一口气,极克制地坐回椅子上。好一会儿,面色平常朝来使道:“回去告诉荀瑾,玩这小儿科把戏没用,就说我荀裕等着与他真刀真枪战一回!顺便转告沈钧,信上这些话,我一字不漏原句奉还!”
胡有毅捡起纸团一看,大喝一声,三两下撕个粉碎,狠狠踩上一脚,胡子抖如筛糠,骂道,“没脸皮的杂种,黑心窝的畜生,枉费荀兄弟这般待你,你却猪油蒙了心,胳膊肘往外拐,净带别人做这倒打一耙的缺德事,你要当人家的狗腿子便当去,何苦说这些没脸皮的话背地里阴人?”
藏身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听他在骂沈钧,不由气来了,“你发什么疯?我家公子没招你没惹你,你怎么张口就咬人?”
胡有毅跺脚道:“你可知他在上面说了些什么?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他当成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滚开,别脏了我的手。”
藏身被他莫名其妙骂了一通,脾气也噌噌往上冒,不由怒目而视,心中却始终有些疑虑,望了望荀裕,却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更是好奇,暗忖自家公子究竟说了什么,才引得荀裕主仆如此大怒。一凝神细思,气也消了些,“我不知道公子说了什么话让你们这般生气,还请荀公子相信我家公子,公子的所作所为,一定是有苦衷的,我敢以性命担保,我家公子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荀公子的事。”
荀裕看他一眼,又转回了头,沉默不语。
这时海面上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声波震荡,水面也似微微颤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只听沈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因用了内力,丝毫不因距离消减。
“荀裕,你的滋味也不过如此,我吃得腻烦了。傻子才会放着好好的三皇子殿下不跟,要跟你这名不正言不顺、徒有虚名的瘸子!”
藏身听罢,刀尖朝地从手中滑落,嘴也忘了合拢,半晌回神,猛转过身,顾不得捡起横在地上的刀,直直望向荀裕,顿时额头上豆大的汗都溢出来。
☆、第68章 第 68 章
骂声还在继续,底下一片哗然。
胡有毅哐当抽出刀, 如同脱了缰的野马, 拿着刀冲出去,狠狠啐一口, 朝海面吼道:“沈钧,你有本事过来, 跟你胡大爷决一死战!”
荀裕喝道:“谁都不许动。任他骂, 看他能骂到几时!”
远处黑云压海,海浪也恢复了力量, 不知疲倦地撞击礁石,发出狂躁的嘶吼声。
“你这兔儿爷能忍, 老子可忍不了!”一虬须大汉跨出来,指着荀裕骂道, “窝囊废, 人家都欺负到门口了,你还夹着尾巴不敢迎战。这般没血性,哪里像七尺男儿?如此不男不女, 怪不得连你男人都腻歪了你!落雁岛哪能落到你这种人手里?大伙收拾快好兵器, 与我拼死……”话未完, 一阵劲风呼过,身子还站挺直, 人头却已滑落,滚到了脚边泥坑中。
冯副将收回血迹斑斑的朴刀,血雨溅到脸上, 也不擦,只怒目而视,喝道:“大敌当前。此人胆敢扰乱军心,罪该万死。若听这种蠢物之言,我军必全军覆没。敌军远来疲乏,粮草不足,只想速战速决。我军人数不敌,武器不如,船只亦不精良,虽有粮草地利优势,若与他们正面交锋,无异以卵投石,胜算不足一半。荀瑾见我军坚守不出,故派沈钧大放厥词,妄图使用这种阴谋诡计,逼迫我方出战。敌人不过使些激将法,说着假话大话空话罢了,他们一说你们一听便是,若了当真,中了敌人的奸计,就连傻子也不如了。大敌当前,军令如山,谁若再敢不听二皇子之令,立斩不赦。”一瞬间,再无人敢言,军心大振。
一番干戈,被他消弥于无形。
荀裕看一眼冯副将,微微点头,面色自若走至前边,与荀瑾军马遥遥相对。
一连对峙几天,荀瑾见激战不得,又强攻不成,在海上停了几日,粮草殆尽,果然离去。这番较量,落雁岛不战而胜。
暮秋之风扑来,泛着浓厚的海腥味,倏地钻进广袖。
荀裕临海而立,并未撑拐杖,看似与常人无异,旁边跟着灰衣削瘦的阿昆。阿昆突然指了指后面,荀裕回头,见冯副将与藏身两人过来。
藏身道:“荀公子,我知道你是去找公子。我跟你一起去,我相信我家公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可,我是以江蔚平的身份混入,只能让阿昆一个人跟着。”荀裕道,又望冯副将,“我不在之时,落雁岛就交给你了,荀瑾一击不成,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千万小心设防。”
“二皇子放心,末将知道事情轻重。”冯副将略迟疑道,“只是,末将还是不赞成二皇子深入敌营。这太危险了,便是荀瑾营中无一人认识江蔚平,也无一人识得二皇子,万一沈钧当真变了心,说出二皇子的真实身份,荀瑾必不会手下留情,那时二皇子孤身一人,身陷险境,真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恳请二皇子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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