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却一点也不如愿,好不容易嚼碎吞下的木屑猛地冲上喉咙,逼得他哇地一声吐出一滩黄水。黄水就在头下,小孩又吐了一口,嘴角残留的涎水汇成了一根极有韧性的银丝,直到与地上那滩污秽连起来,才由粗而细绷断……
门突然打开。
小孩如同受惊的蛇,扭着身子飞快往墙角爬去。
☆、第4章 恶魔之脚(四)
宫女秀珠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奴婢参见二皇子。”
小孩闻言,寒毛也竖起来了,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秀珠反身关上门,再回头,恭敬的脸色全然不见,眼里只剩下凶狠的光。她知道关上门就再无须惺惺作态了,这里就只有一个话都说不好的五岁废人,她就是打也好骂也好都不会有人知道。她突然咧嘴笑了。她当然不会打他,人家是皇子,她只是奴才,她才不会以下犯上自讨没趣儿,若是被那贱人知道有人暗地里欺凌她的儿子,即使是一个她自己也十分讨厌的儿子,她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秀珠微微用力拧开食盒,红烧肉的香味立马扑鼻而来,其中还混杂着另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又看了眼那白花花的馒头,见馒头仍安静地躺在微黄的水里,脸上的笑容顿时扩大了。她偏过头,匆匆瞥了眼墙角的小孩,又回头不动声色地朝里啐了两口,这才盖上盖子,美得就像飞起来了,喜笑颜开道:“二皇子,这食盒里都是您最爱吃的菜,容妃娘娘吩咐,您只要站起来就能吃到了。”
小孩委屈地望着她,断断续续道:“给我、丝盒!”话里充满了渴望,吐字并不清晰。
秀珠慢慢走来,摇了摇头道:“二皇子见谅,奴婢不能给您食盒!”说罢便将食盒拧严实,挂到墙上齐胸高的位置,高度有些偏低,不过对一个五岁孩子而言,却并不低,要想拿到食盒,他必须站起来才够得着。
小孩恶狼般地盯着她,确切地说,是盯着她胸前的食盒。
秀珠看在眼里,“二皇子,娘娘吩咐奴婢必须把食盒挂墙上,二皇子只要站起来就能拿到了。”
“不,求你,给我!”小孩急切道,眼睁得极大,脖子也伸得长长的。
“二皇子怒罪,奴婢就是死也不敢违背容妃娘娘的旨意。二皇子只能站起来,很简单,站起来就好了。” 秀珠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远,看着那个人不人狗不狗的皇子趴在脚下求她,只遗憾这破柴房里怎么没有多把椅子,不然跷起二郎腿来看戏,感觉一定比现在还美。
小孩看她走远,眼里的渴望随即熄灭。只要站起来就能吃到了?他伸直了那条断腿,可是我站不起来,我真的站不起来!
他每天做梦都梦到母亲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吼,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他不止一次哭着说腿疼站不起来,可他不说还好,只要一说,母亲就会对他拳脚相向然后命宫女用鞭子抽他……
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她们明明都很嫌弃他,宫女经常背地里趁没人掐他,母亲看到那条腿时也总是皱起眉头从来都不多看一眼。他知道她们都很讨厌他,他也很讨厌自己,他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右腿这么恶心,为什么他的右腿就是跟别人的不一样。他已经习惯于把右脚藏在裢管里了,他其实也不想看到它,而且那只脚根本使不上力,只要稍微用力,里面就钻心地疼。
他真的站不起来。
可是饿,好饿,饿得都快要死了!
他四肢都在发抖,眼皮也睁不开了,他同时看见了三个秀珠站在旁边对他笑,他好讨厌这笑,也好讨厌她,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间多出了两个最讨厌的人。
胃在激烈地抗议,红烧肉的香味缠绕在空中挥散不去,他咽了咽口水,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情不自禁朝食盒爬去。
食盒挂在墙上摇晃,一下有一下没地亲吻墙面。
终于爬到食盒下了,小孩眼里的光更加灼目。双手撑在地上,目光紧锁着挂墙上的食盒,静了半晌,忽然发狠地挺直了身子,嘴张得极大,头也抬得不能再高,双眼通红地盯着食盒,如同一只伺机跳起来抢食的饿狗。
“二皇子,您这样是不行的,这高度必须站起来才够得着。”秀珠双手抱胸倚在门上,状若好心提醒道。
小孩置若罔闻,脖子完全僵了,任他怎么努力,那高出两个头的食盒愣是底都没有触到。他龇着牙跪着,神色终于变得急躁,略缩头放低身子,稍微顿了顿,吸足一口气,猛地往上跳去,跳的同时,双手高高举起,这次终于打到了食盒,可双手才刚碰到,下一秒整个人又掉到了地上。膝盖先着地,咯得生疼。食盒受力,大幅度地摇晃,却仍稳稳地挂在墙上。
秀珠噗的一声笑了,如同看到了一只表演拙劣的杂耍小丑。
似乎因为摸到了食盒,小孩大受鼓舞,重复着动作接二连三地跳起来,可食盒除了晃得更厉害点,还是没能掉下来。
小孩终于放弃了,也许是没力了,隆地一声倒下,泪水不断的滑落,滴滴落在弯曲脏乱的残腿上,半点声响也没有。
站起来!母亲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站起来你就能吃到红烧肉了!他听到秀珠这么对他说。
他饿得眼冒金星了,再一次抬头看食盒,咬牙抹干眼泪,右手扶着墙壁,左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直起身子……
坚硬的墙壁和地面成了他唯二的依靠,他一点点挪着身子,重心谨慎地上移,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害怕,双腿颤个不停,裤腿上的尘土都抖落了好些。小手一步一步向上,膝盖也由极度的弯曲渐渐变得挺直,最后终于完全直了。
小孩仿佛不相信自己真的站起来了,愣愣地望着地面,陌生的高度让他恐慌,这就算站起来了吗?他试探性地旋转方向,倚着墙壁站直,双腿又痛又麻,他全无反应,只僵硬地盯着食盒。
食盒就在眼前了,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左手紧紧抓着墙上,右手费劲地伸过头顶,警惕地取下食盒。
食盒里,盛馒头的碗歪歪扭扭地斜着,微黄的水从碗边流出来,漏到了地上。小孩心急火燎地扑过去,一手捞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啃起来,馒头湿漉漉的,水从上面流下来,顺着手掌淌进了衣袖。小孩浑然不理,丝毫没有察觉出半点不属于馒头的异味。
吃吧吃吧,赶紧吃。秀珠在心里呐喊,看着他把馒头连渣带水的全吞下,又把红烧肉吃个精光,她心里漫过一种巨大的快感,一种比报复更让她兴奋的快感。
她恨极了他们母子,明明同为婢女出身,她怎么就能勾引到皇上?不过是长得好一点而来,她凭什么就能为妃为嫔,而自己却只能为奴为婢?好在老天总算有眼,让她生下了一个怪物,一个没有骨头的怪物。她极度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把她儿子残腿的真相告诉皇后娘娘,若是早点告诉,也许那贱人早没命了。
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皇上知道真相没后杀了那对妖魔,不过她也知道,杀不杀她们其实也没有两样了,反正她们再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而眼前这个喝得很欢饿得什么都吃的皇子更不可能当上什么皇上,他要是能当上皇上,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呢。
她心情愉悦地收拾好食盒,打开柴房门走了出去。二皇子站起来了,她还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贱人呢。
☆、第5章 恶魔之脚(五)
两度春尽冬来,这一年,荀裕七岁。
容妃更瘦弱了,头歪歪地倚在床头,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双眼没有半分灵气,直勾勾地陷进了眼窝。她似乎病得很厉害了,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每次咳嗽都要张大嘴喘半天才能平复。
容妃看了眼宫女月莺,捂住胸口道:“二皇子近日功课如何?”
月莺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从不过问的二皇子,略一思索道:“二皇子这三个月内每日都有写三篇字,奴婢即使不识字也看得出其中的进步,奴婢这就把二皇子的功课拿给娘娘过目。”
容妃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寒风从门窗缝隙中钻进来,炉火一会儿明亮,一会儿又蒙上厚厚的灰烬。风一吹,灰烬尽数龟裂脱落,炉火再度变成了火红的太阳。烛台上的宫灯不住地摇曳,留下一片忽明忽暗的投影。
“兰姑,我想沐浴更衣。”容妃坐起来道,苍白的脸突然有了几分红润,胸口也没有刚才那么闷了。
兰芷微怔,倒茶的手顿住,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良久,放下手里的茶杯,低着头道:“娘娘等着,奴婢这就去准备。”
容妃目送着那个微胖而苍老的熟悉身影出门,心里暗叹道:“我累了,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兰芷吩咐宫女把洗澡水搬进寝宫,刚进门,却见容妃一个人已经起了床,静静坐在梳妆台下。
昨日还病得茶饭不思的,这一转眼的事,便能自己起床了?兰芷心里涌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娘娘可要洗头?”
“都洗了吧,我觉得今日身子轻得很,下次洗便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容妃笑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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