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何吩咐?”一个大汉进来。
妇人指着犄角的荀裕道:“押他去伙头房!”
伙头房?荀裕双眼骤紧。这个字眼他已经从妇人嘴里听到两次了,一次是当她说那些跟他一起绑上山的侍卫留着没用的时候,另一次就是她说杀他不用亲自动手的时候!
他猜那可能只是个关押犯人的牢房,进去的人大概会被看守的强盗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杀掉,类似于刑部的大牢。可是等他真正走进那间房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刚才想的有多天真!
大汉一手把他推进一间足以容纳百余人的房子。荀裕踉跄进门,抬头一看顿时愣住,心也直坠到谷底。
原来这房子密密麻麻的全是铁笼子,铁笼子由拇指粗的铁杆纵横交错而成,构成一个个冰冷压抑的井字方格。方格上偶有锈斑,却结实得很,便是关两头凶残的老虎,亦无逃脱的可能。最不可思议的是,笼子里居然一只野兽都没有,全部是活生生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这股恶臭远比尸体的腐烂味更令人难以忍受,那是一种集人体粪便味、呕吐物味和食物馊烂味于一体的怪味。怪味扑鼻而来,荀裕一声作呕,秽气从胃里直冲喉咙,想到食物的稀缺,他又咬牙咽了下去。
笼子里的活人听到有人进来,耷拉着的眼皮立马睁开,本能地往笼子的最里面钻去,惊慌地看着来人。待看到那个大汉只是把一个不听话的瘸子踹进铁笼时,才稍微停止躁动,一动不动地盯着刚进来的两人,身松也放松好些,似乎危机暂时解除。
“进去!”大汉抓住荀裕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了笼子。
荀裕咬紧牙关想要站起来,一只脚踢来,后背一痛,整个人面朝下直直栽进笼子。
大汉麻利地关上铁笼门,搓了搓通红的手,一脸鄙夷道:“呸,跟大爷我抬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见那大汉摔门而去,荀裕猛地一拳砸到地上,意料之中的痛楚没有出现,只传来一阵湿湿黏黏极其不舒服的触感。皱着眉头一看,一不小心没忍住,肚子里消化得差不多的食物全吐在地上。
荀裕颤抖着闭上眼,脏兮兮的拳头僵硬地定在半空。良久,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将那只臭气熏人的手用力地往地上干燥处磨去,直到拳头周围通红才勉强罢休,单手撑在凸凹不平的笼子底面。寒意横冲直撞窜入心头。
笼子顶多半人高,稍不留意,头便撞上铁杆。总算掌握好了所能伸展的最大高度,荀裕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微弯,双腿曲折,在狭小的空间里找个略舒服的方式坐下。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展他的全身。
他现在明白这里为什么叫伙头房了,因为笼子里关着的所有人最后都会被宰来吃掉!他不知道这所谓的伙头房究竟存在了多久,他只知道眼下正闹着饥荒,山寨里少说也有百来号人,这些人个个膘肥体壮,除了抢根本没有别的食物来源,如果不是靠吃人度日,一百多张嘴绝对不可能挨到今天。
他越想越心惊,斗大的冷汗溢出来!是呵,他们是土匪,是一群吃人都不用吐骨头的强盗!他们会把我切碎了炒着吃,会饮我的血啃我的骨头,把我的一切都吃到肮脏的肠子里去,最后半点渣也不剩下!我会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娘的冤屈我不能给她洗刷,荀治也会高高兴兴坐在他的龙椅上!
他猛地回神,脸色瞬间煞白,拼命地摇着笼子,一拳又一拳不知轻重地打到铁门之上。铁笼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却仍好端端立着。他终于认命地软倒了,呆呆地望了望四周,周围的人也目光空洞地回望他。他觉得如果逃不出去,早晚有一天,他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死气。
伙头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大胡子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烛灯进来。
大胡子把烛灯安在灯台上,看了看笼子里争先恐后伸出来的手,一脸漠然道:“上次发的是左边,这次该发右边了。”说罢从桶里挖起一勺糊状物,放在右侧第一个人手里,见那人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去,又冷笑着舀给下一个人。
荀裕无言地咽了咽口水,照这么说,今天就只有右边的人有东西吃,左边的人都要挨饿了?
他顿时明白强盗的意思了。僧多粥少,于是每次只给一半的人发食物,今天发这一半,明天发另一半,大伙轮流着吃,永远都有一半饿着肚子。他知道大胡子舀的那一点点颜色黑黄的东西根本不够人塞牙缝,顶多只是吊着胃口不至活活饿死罢了!万一饿死了,死肉很快就会腐烂,腐肉又哪里有新鲜肉好吃呢?那些吃人的人怎么可能想象得到,这种永远濒临饿死却又永远饿不死的状态让人有多遭罪!
最残忍的还不是这些。当那几匹死马吃完,土匪开始过来挑选活人充饥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关在笼子里也算一种幸福。
两个强盗拿着粗绳进门的一刻,人群先是一阵骚动,随后又都死一般沉寂。原本睡眼朦胧的人瞬间睁开了眼,如同见到死神般惊恐地往后退去。
荀裕在铁笼中呆了很多天,脖子早僵了,腿麻得失去了知觉,背也似乎再也不能挺直。可这一切他都无暇顾及了,周围笼罩着的绝望和恐惧深深地感染了他。他看到笼子里的活人紧紧闭上了眼,双手发抖地合在一起,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人干脆抱头装死人。谁都不想引起两个强盗的注意。
“今天就挑这个胖子吧?”矮个子土匪指着一个胖子道。胖子闻言一阵抽搐,嘴里喷出白沫。
高个子嫌弃道:“这胖子看起来有癫痫,我看还是挑两个瘦子好了,留着两个瘦子是留两张口,留着一个胖子只留一张口。”
矮个子点头:“说得也对,这胖子一个顶两,留两个人就要喂两口食,留一个人只要喂一口食!马肉吃完了日子就紧巴了,能省一口是一口。” 说着在过道里来来回回走起来,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像极了正在猪圈里挑选到底宰哪只猪的屠夫。
“你!”矮个子土匪一脚踢在一个瘦得眼睛都鼓出来的青年身上。
“还有你!”又一脚踢在荀裕的铁笼之上,“你们两出来。”
青年恐惧地摇头,身子往里缩去,只想永远藏在笼子里,永远不要出来!
高个子土匪龇牙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倏地把头伸进了笼子,抓住青年的两只脚就往外拽。
青年嘴里发出呜泣声,胸膛急剧地起伏,使出全身的力抓住铁笼的井字栏杆,绝望地蹬着被大手缠上的双脚。
高个子土匪又蛮横一拉,铁笼顿时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拖出几道尖锐的痕迹,又重重地撞上了另一个铁笼,这才左右歪了歪,挨着铁笼停在了过道。
高个子土匪见没有逼出笼子里的青年,耐心似乎用光了,狞笑着指了指青年发抖的身子,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手里多了一把长长的刀。
青年闭着眼,双手仍紧紧握住铁笼栏杆。高个子土匪扬起刀,猛地往青年手上砍去,刀刃劈在铁杆上,发出惊魂的金属碰撞声,几点耀眼的火星一闪而过。
啊的一声惨叫,青年如遭雷击,下意识抽回手,头顶狠狠撞上了铁笼。四个手指保持着诡异的角度断裂,牢牢勾在铁杆之上。整齐的刀口里,血淋淋的皮肉一圈圈包裹住指骨,四指鲜血如注。
青年痛苦地蹲下身,捂着断手不住惨叫。一个绳圈飞来,直直套上了他的脖子,绳圈迅速收紧,最后卡在那人的喉结突起处。青年越是挣扎,绳子越深陷皮肉。不多时,黑黄的脖子上已勒出了一条青红的淤痕。
高个子拉住绳子的一端,又将绳子在手上绕两个圈,用力一扯,待看到青年立马翻出了惊悚骇人的眼白,这才得意地笑了。青年终于变得听话,就像一只被驯服的野狗,主人吹口哨指指东边,它再不敢往西。
青年亦步亦趋跟在高个子后面,眼里连最后一点恐惧也消失贻尽。
矮个子看了看呆愣的荀裕,一脚踹在他的铁笼上,似笑非笑看着他,“还是你也要学他的样?”
荀裕看着那打开的笼子门,面无表情从里头爬出来。
☆、第19章 异乡客(四)
荀裕看着那打开的笼子门,面无表情从里头爬出来。
正要站起来,矮个子土匪一脚踩在荀裕的右手上,又用脚尖狠狠碾了碾,待看到他露出扭曲的神情,才满意地移开脚。
荀裕自始至终都强忍着没有发声,持续而剧烈的疼痛传来,指尖又麻又痛,就像被无数根钢针扎过,只剩下火辣辣地疼。他咬紧牙关抬起红肿的手,暗红的血迹和深黑的泥土混在一起,又试着弯了弯手指,眉头立马拧作一团。
“两个手都伸出来!”矮个子土匪吩咐道,这瘸子受点教训应该会老实不少!果然,荀裕配合地伸出了双手。
矮个子土匪绑住他两只手腕,又打了个死结,牵住绳子的一端,拉着荀裕走出伙头房。
半路,荀裕看着他的后背道:“你们会怎样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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