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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刃 (十九术君)


  东山,假徐渊若有所思地道:“心细如发,聪明人必不想多生事端,你伤了死了,令尊陈按察使大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样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林公托付他时隐瞒遮掩的原因倒是好想,或许是怕他害怕推脱或者行事露怯。从林公暴病而亡看,那时境况对林公多半已十分不利,他去拜访多半恰好撞了大运。书房中的东西,多半是公文古玩书信,锦盒中的肯定不是什么画卷。而那些人对他的底细清清楚楚,甚至对父亲有些忌惮。虽然来抢夺遗物的似乎都是江湖人,却不是江湖事。
  陈希风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忽然又瞥到被打开的行囊,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道:锦匣都被抢走了,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十指修长,只有右手上因为长年握笔又几处茧印。
  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林公托付他也是白费了心思。
  一念及此,陈希风心中忽然一动,林公既然费了这些心思,就不曾想过如今这个情形吗?还是实在无法可想了?
  舱门忽然响了一声,陈希风抬眼望去,就见一个画卷被迎面抛来,忙伸手一接。
  陶仲商从门外走进,陈希风一见此人,先想到七颂堂中假徐渊被砍下的一臂心中一冷,又想到小舟上那抬脚一踹觉得身上一冷,再想到那一碗没能进肚的莼菜银鱼羹更是从头发丝儿冷到了指尖。
  陶仲商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陈希风,见他生得白皙俊秀、气质斯文,一看就是世家之中被养出的温文君子,必定师长严谨,父母怜爱。
  陈希风看陶仲商一张英俊面庞,不由暗想:貌似檀郎宋玉,却是罗刹鬼。
  陶仲商看陈希风一派霞姿月韵,心中暗道:烦。
  两人一时间相看两厌,都不说话。
  还是陈希风打开了陶仲商丢给他的卷轴,见是《溪山行旅图》,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心念一转问道:“看来阁下没找到你想要的?”大侠也不叫了。
  陶仲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说:“没有,林大人托付给陈公子的只有这幅画吗?”
  陈希风自己心中也疑惑,但见陶仲商白忙一场,略觉有点报了那一踹之仇,心中郁气稍散,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倒显出两分孩子气,口中道:“只有这幅画,其它就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陶仲商泼了盆凉水:“既然如此,到杭州之后就不必分别,还请陈公子与我同行去见一个人。”
  陈希风嘴角的弧度瞬间压了下去,问:“你不信?”
  陶仲商把陈希风看了看,觉得这小少爷真是倒霉,口中道:“不是不信,只是林公生前见过一十七人,只剩你一人,公子若是不想和我同行,不妨再想想,林公是否还有什么交代。”
  陈希风便是再好的脾气,现在也忍不住怒气了,拧眉道:“我若是非要在杭州分道,你待如何?”
  陶仲商也不再假客气,他漂亮的眼睛注视着陈希风,讥诮地问:“我若是非要带你走,你待如何?”
  陈希风气红了脸,偏偏他还真说不出什么来,有了假徐渊的前车之鉴,他也说不出报馆的话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
  陶仲商见陈希风气地脸颊都鼓起来,想到这小少爷顶多二十出头,鬼使神差生出几分以大欺小之感,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口中道:“何必动怒,之前陈公子口口声声让我证明,这正是良机。”
  陈希风本就聪明,怒气一缓,敏锐地问:“阁下刚刚说带我去见一个人,不知是谁。”
  陶仲商道:“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


第7章 第六章
  陈希风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之前他猜想中最好的一种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和这位于大人真是没什么关系。
  陈希风曾经动过加入锦衣卫的念头,虽然后来被掐灭了,但对锦衣卫还是忍不住颇多关注,他猜刘勉就是因为这位刘大人真是一位奇人,说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难得善终,远有毛骧近有纪纲。赛哈智虽然是平安卸任的一个,不过赛哈智是色目人,郑和的堂侄,还出名的老实。
  但刘勉几乎没有任何出众之处,升迁就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做到指挥使的位子,从宣德年间做到正统年间,在任之时出奇的谨慎小心竟几乎没出过差错,而且与朝中诸派都算交好。陈希风一直觉得这位徐大人有些非同一般。
  结果没刘大人什么事,是于谦于大人?
  这位于大人倒也素有清名,据闻他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宣德元年汉王在乐安州起兵谋叛,宣宗亲征时于大人以御史之职随行。待汉王兵败,宣宗命于御史宣读汉王罪行,结果汉王被于大人一口利齿说的伏地战栗、瑟瑟发抖。之后于大人巡按江西,卓有成绩,推翻了不少冤狱。
  陈希风虽然无意庙堂,但陈希贤偶尔会和陈希风谈论政事,也曾提到过于谦,夸赞他刚正不阿为官清廉,每次进京奏事只袖一本奏章,从不行贿上官。
  如果真的是去见于大人,十之八九正对了林公所愿。
  陈希风看向陶仲商,这人话虽说的不客气,但也没错,若是真以武力相胁,自己还真没办法,总不能一头扎进太湖自尽。那么,说带他去见于大人这一件事便没必要撒谎。想罢,陈希风道:“那我还有两个问题。”
  陶仲商颔首,道:“请。”
  “林公的遗物究竟是什么?除了于大人,还有谁想要它?”陈希风郑重地问。
  陈希风问了这两个问题在陶仲商意料之中,他据实以对:“我也不过为人办事所知不多,于大人是命我来取一封信,不巧,这封信王振也很想要。”
  王振。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掌印太监,当今天子的亲信,也是权倾朝野的本朝头号大阉贼,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东厂爪牙分支遍及天下。若不是上有太皇太后垂拱而治,下有三杨辅佐朝政,怕是王振比如今还要跋扈十倍。
  真是好一趟混水,也许会死。
  饶是陈希风还算想得开,一时间也觉得吃不消。
  陶仲商见陈希风被王振的名字震地说不出话,伸出右手支在扶手上撑住脸,侧头看陈希风,浓烈眉目间神情却淡地很,他口中道:“公子尽可在此大骂林寔,你如今境况都拜他所赐。”言外之意是陈希风已没了退路,不得不去,不如骂骂过个嘴瘾。
  所有挣扎思量都已沉下,陈希风有些苦恼地一笑,右颊的酒窝只浅浅一痕,随即冰消雪隐,道:“死者为大,还是骂不得。”言罢,他起身敛容正色对陶仲商拱手一礼,慢慢地道:“在下陈希风,字慕之,年纪廿三,尚未娶妻,上有父母兄长,下有小侄一双,家住京师西涯四象胡同陈府,所幸我不是独子,若这一趟真有不测,还请替我带个信回家吧。”
  一刻沉默。
  陶仲商站起来回了一礼,他看人时眼中常带的一点不耐与戾气在此刻隐去,神色傲慢又认真,道:“在下陶仲商,你大可放心,我应承了于大人要把信带回,只要我还活着,就定然留住你的命带你去见一见他。”
  既已说好,便一言为定。两人之间的气氛稍稍缓和,却也只是从相看两厌到勉强能看,还是没什么话好说。陈希风心中虽然还对三年前在顺天府,被陶仲商抢了马那事有话先问,但之前在小船上才问就被踹到河里,那件事显然会令陶仲商不快,陈希风便也按下不提。两人面面相觑一会,陶仲商略点了下头,就转身出门。
  陈希风摸摸鼻子,去把行囊捡起来收拾。收捡时忽然从一个荷包里倒出一堆小玩意,其中一件滴溜溜滚出老远,陈希风捡起来塞回荷包,塞进去时和印章装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陈希风听得“叮”一声,忽然愣了下神。
  恰好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陈希风又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只喝了一点茶水,顿时捂着肚子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将荷包往袖里一塞,扶着墙爬出去找吃的。
  陈希风之前看这船旗,便以为这船是落石帮的采石船,结果到了甲板上和一个落石帮弟子闲聊几句,才晓得这艘船是将太湖石送到杭州去的货船,陈希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自己饿了,那弟子立刻热情地把陈希风领到了船上的厨房,嘱咐厨房的弟子给陈希风弄些吃的才走。
  虽然不到饭点,但陈希风好歹是客人,那弟子便捡了些现成的东西做了菜。陈希风一口气吃了两条鱼、三只蟹、一块面饼卷酱菜,等饭的时候还剥掉一小袋子板栗,那弟子见客人如此捧场颇为高兴。
  最后陈希风跟做饭的弟子道了谢,又是扶着墙挪出了厨房。
  慢慢挪到甲板上,陈希风撑的厉害实在不想走了,便干脆扶着栏杆在甲板上吹风观景。大船正驶入一段夹壁水道,两岸山壁又高又险,几生蔽日之叹,苍青岩崖生出的许多绿藤彼此缠绕坠入水中,满眼陌生景色。
  陈希风看了一阵,轻轻念道:“何日归家洗客袍。”念完又觉前路黑暗,干脆趴在栏杆上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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