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客官,”正巧伙计端着酒上来了,见两人这情状,悄咪咪地凑到吴消寞耳边问道,“惹媳妇儿生气了?”
“去!”吴消寞烦躁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接过酒,亲自起身为颜玖斟上一杯,讨好地笑着说:“小玖,这是这家最好的酒,你先尝尝看。”
颜玖挑了吴消寞一眼,举起酒杯,在鼻下闻了闻,醇馥幽郁。喝了一口,入口绵,落口甜。
于是才满意地扬起嘴角,道:“看在你还知道留个地儿让我找你的份上,这事儿——暂且不和你计较罢。”
伙计朝吴消寞得意地使使眼色,小声道:“看吧,媳妇儿还是得哄着。”说完笑着溜了。
可吴消寞却苦笑起来。
——颜玖的“暂且”是正儿八经的“暂且”,有了这个“暂且”,说明总有一天他还会把这事儿翻出来作旧事重提。
颜玖又抿了一口酒,正色道:“我找你不是为了喝酒的,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吴消寞打断了他,严肃道:“你先等等,我问你,你五哥这回怎么肯放你出来了?”
“我……”
“你别是偷跑出来的!”吴消寞语气有点慌,“你五哥知道后又饶不了我了。”
颜玖不耐烦道:“你放心,我可是获得了我五哥的首肯才出来的。你不是留下“有缘即来”的话了嘛?”
“再说了,”颜玖凑近了他,坏笑道:“难道你不想让我偷偷出来见你?”
吴消寞垂眸摸了摸眉毛,哭笑不得道:“想,想得紧……”
3.
一个月前,吴消寞得了一坛好酒,便去洵灵山庄找颜玖好好畅饮一番。
那夜月色甚好,酒也甚好。
栖凤亭边的几棵梅树上还开着黄梅。梅香、酒香在冷风中缠绵不休,身上却是酒意浓浓,暖意洋洋。
看着刚饮几杯便满脸绯红,不知是醉的还是冻的,倒在石桌上呼呼睡去的颜玖,吴消寞笑着摇摇头,又仰头饮尽一杯烈酒,沐浴着清澈的月光,哼起一曲《醉仙歌》。
颜玖是被冻醒的。亭外的天已经微微亮了。
皱着眉头揉了揉痛得突突跳的太阳穴,颜玖在心里咒骂了吴消寞几句,定了定神,看见石桌上两行结了霜的字迹——“月落天明,有缘即来”。
用手抹了一块霜晶搓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抹水渍,颜玖嗅了嗅,果然是昨晚喝的酒。
起身拢了拢身上披的大氅,颜玖发现头发上都有了冷冽的霜气,眸子一暗——
“该死的吴消寞!”
而此刻,颜玖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吴消寞,道:“闲话少说,昨夜又发生了一起干尸案,我料想必与我要说的事有关,所以赶来找你。”
吴消寞也严肃起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个月前,流蜂的掌门时肃被人杀害。我是听说了这件事,不过——”
吴消寞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我先声明,无头无脑的事我可不想管。”
颜玖不管他说什么,自顾自道:“时肃出殡那日,我去看过,尸体经脉尽断,真气全失,汇元、真根处已经有瘀痕渐渐显出来——凶手下手极狠,全凭内力来使人毙命。”
“那会是谁有这个本事呢?”吴消寞按了按眉心,低头思索道。
“秋南涧。”
颜玖虽是轻声说出这三个字,但听来,这个名字却很有力量,重重地敲在两人的心上。
沉默了一会儿,吴消寞抬头道:“不可能是他。”
颜玖道:“人是不是他杀的还不确定,但时肃死的那晚,流蜂弟子接到了一封匿名信,说有人要刺杀时肃,赶到时肃房里时,只有秋南涧站在尸体旁边,并且他也坦言是受人指使来杀时肃的。”
吴消寞听完后,沉吟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你叹气什么?”颜玖好奇道。
吴消寞道:“我是对秋南涧感到既佩服又好笑。”
“此话怎讲?”
吴消寞道:“我所知道的秋南涧是个敢作敢当之人,他既然承认了,那一定是受人指使来杀时肃的。不过他又不爱解释,虽然他是来杀时肃的,但是杀没杀成,并没有交待,真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颜玖道:“这么说,你认为时肃不是秋南涧杀的?”
“至少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秋南涧杀的。”
“难道……是有人杀了时肃后故意让他背黑锅?”
吴消寞微笑着点点头:“小玖你挺聪明的。”
颜玖思索道:“流蜂派一直与我们洵灵山庄交友,阿爹对时肃的死也伤神多时。而且我总觉得这一个月以来的两起干尸案也与此事有关系。”
吴消寞皱眉道:“或许事情比我们看到的更复杂。三个月前,阴阳派的三位司命在断齿崖山失踪了,现在江湖上几大教派都不太平。你让颜伯伯也小心点。”
“嗯。”颜玖表情忧郁,“五哥和我也担心父亲的安危。我想尽快找到真凶,让大家放心,但是凭我洵灵山庄一己之力,不免困难……”
颜玖说着试探地戳了戳吴消寞的胳膊,哀求道:“我知道你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吴消寞却学着之前颜玖的样子,抽回胳膊,不看他,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凭什么帮你?”
“因为你不但聪明,武功还好,朋友又多……”颜玖讨好道,“你可厉害了!”
吴消寞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到底有多厉害?”
“比我五哥还厉害!”
“好吧!”吴消寞举起一杯酒,递到颜玖面前,“酒可解千愁,酒可消一寞。只要你把这杯酒乖乖喝了,我就答应你!”
“好你个酒消一寞!”颜玖这才放心地笑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提起桌上的剑起身,“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等等。”吴消寞按住颜玖的手,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又怎么了?”颜玖低头看他,一脸疑惑。
“嘿嘿,先帮我把这儿的账给结了吧!”
守在角落的伙计闻声跑来:“两位客官,一共是——一百六十八两银子。”
颜玖吃惊地看了吴消寞一眼,问道:“怎么这么多?”
伙计道:“这位客官一共在我们这儿住了一个多月,房钱、饭钱、酒钱一直都欠着呢!”说着又偷偷打量了颜玖一眼,暧昧地朝吴消寞眨眨眼:“敢情是让您这媳妇儿给付啊?”
颜玖感觉自己的手上的剑有点儿握不住……
“我才不是他媳妇儿!该死的吴消寞——”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我是真的只想让你找我喝酒呢?
第3章 朱楼罗门
1.
这几天的月亮一直很美,今夜也是如此。
或者应该说,朱楼上空的月亮一直都很美。
朱楼,是全都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在白天,它是一所茶楼,天黑后,它便成为一座歌楼——朱楼的大门从来都没有关过。
它就像猫一般的女人一样——善变、诱人。
是茶楼时,它是清雅素净的模样,是歌楼时,它便是奢华迷醉的模样。
不过但凡去过朱楼的人,都说它是这世上最奢华迷醉的茶楼,最清雅素净的歌楼。
吴消寞带颜玖来朱楼的时间,是晚上。
颜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们不在白天来?”
吴消寞回道:“因为我这个人爱酒不爱茶。如果是白天来这个地方,我怕我会不自在。”
颜玖觉得好笑,道:“你吴消寞也会怕不自在?”
吴消寞笑笑:“哪怕人死了也希望能自在地躺在土里,何况我一个活人?人活着时总会有不自在,不过,我不自在的时候,比许多人都要少。”
“为什么?”
吴消寞眉毛一扬:“因为我知道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一走进朱楼的大厅,吴消寞就先闭上眼睛嗅了嗅,说:“小玖,你闻。”
颜玖环顾了一番,一脸疑惑地问道:“闻什么?”
“女人和酒。”吴消寞笑着睁开眼回道。
颜玖无语,他觉得吴消寞这种男人才是最坏的。
——既然喜欢女人,为什么不娶一个回来天天陪着?偏偏要四处拈花惹草,美名其曰“雨露均沾”,最后弄得一群女人伤心伤神的,又不是皇帝!
果然“多情最无情”。
颜玖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厅中央挂着大片珠帘掩在粉色的薄纱前,不知哪儿来的风,时时鼓起纱布,撩动起一串串珍珠,发出“哒哒”的声音。
在帘子后坐着抚琴吟唱的歌女,也有翩翩起舞的舞女,台下坐着听唱谈笑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锦衣华服的,也有素衣麻布的。
“这里似乎和一般的歌楼不太一样。”颜玖的头有些晕,这里的暖香里氤氲着醉人的酒气,让人忍不住想要找个温柔乡舒舒服服地陷进去。
吴消寞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说道:“你平日里在山庄待着,这些地方来都没来过,我今天姑且带你见识一番新天地。”
颜玖不置可否。的确,他很少出洵灵山庄,即使跟五哥出来办事,也断不会来这等莺歌燕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