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龄看着他,目露凝重之色,半晌,忽然绕到他身边,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扒他衣服。
梁御风顿时冷汗与黑线齐下。
唐神医这是个什么意思?他梁少爷虽说恶名在外,可着实纯良无比,从未占过人便宜好吗?!
他这一呆之下自然就抵不过唐神医的手速。
没等他反抗呢,唐龄已经迅速把他外袍解开,俯下身来,头一偏,竟然毫不犹豫用耳朵贴住了他的胸膛,凝神倾听。
梁御风大奇。
咦?咦?咦?这位唐神医原来不是聋子啊?
望闻问切,医者诊病多凭这几样。唐龄既然有神医之名,这听声诊断也是必修功课。果然,他贴着梁少爷的胸腔听了半天,终于直起身。
梁御风于是眼巴巴望着他。
神医既然不是聋子,那到底还是不是哑巴呢?他实在很好奇啊。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
沉默,沉默,只有沉默。
梁御风偏不说话,就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半晌,他赢了。
开口的是唐神医!
“你、你……”
梁御风得意地笑。
神医他不是哑巴,真的会说话!
但是——
“你、你的伤,是、是是幼、幼年时……”
梁御风瞠目结舌。
半炷香时间过去了,唐神医一句话还没说完。
“被、被被人用,用重手法、击、击击……”
这位杏林春暖妙手神医,之所以不肯开口说话,原来是因为——
他竟然是个口吃,是个结巴!
医者不能自医。这位仁心仁术誉满江湖的神医,竟然有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毛病,实在是令人无限痛心啊!
梁御风悔不当初地扭过头去,恨不能替他把下半截话补完。真的好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活活给憋死啊!
还不能多看。
越看他越着急,越着急他越脸红,越脸红他越是说不出来……
同桌的穆少淮和钟寅都是一脸惨不忍睹。
幸好屋里还有个惜香才子。
痘花脸正与那边的同好们聊得热火朝天,听见这边动静,哪还聊得下去。大家都梗着脖子等着“击、击、击”后面的词儿呢。
说来他们不是说书就是唱戏的,哪个不是嘴皮子利索的家伙?从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令人捉急的说话方式,闹心呐!
好在他们文人聚会,不缺笔墨。惜香才子见不是事,亲手拿了一份纸笔送到这边桌上来,总算止住了唐神医的自虐和虐人。
“唐郎中,你还是用写的吧!”孟沛东无限感慨地道。
唐龄羞涩一笑,向他点头致谢。
惜香才子继续回去与那帮文友交流。神医这一桌人,则全部伸着头去看唐龄写字,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唐龄偏头微一思索,便手执狼毫,行云流水笔走龙蛇,显然想说的话都已经想好。
梁御风先是松了一口气,等拿过字条定睛去看时,一口气又堵在了喉咙口。
“……你的伤是幼年时被人用重手法击伤丹田?是丹田吧?”他问道。
唐龄乖巧地对他点点头。
这一句相对比较好认,因为大半句都说出来过,可以靠猜的。但后面的字迹……
“以?以致?????”梁御风读了两个字就顿住了。
好一笔草书,左驰右鹜,连绵回绕,千变万化,一气呵成,字形潇洒连贯,变幻莫测——
莫测个鬼啊!这什么鬼画符?!鬼才能认得出来啊!!!
穆少淮和钟寅见状,也争相把字条拿过去看,半晌,同样无奈摇头。
“唐郎中这字,忒……潦草了点。很难辨认啊。”连他的同伴穆少淮都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唐龄目露无辜之色,又是含羞带怯地歉然一笑。想了想,又提笔重写了一张字条,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
那字还是谁都认不出来!
唐龄满怀期待地望着梁御风,似乎还期待着他醍醐灌顶,能突然看懂……
“……”梁少爷拿着满纸狼藉的字条,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自古狂草数医者,处方读来如天书。古人诚不欺我也!
穆少淮唏嘘道:“难怪贺少侠临走前,特地交代我,多看顾唐郎中……说来惭愧,我本事有限,有负他所托!”
唐龄默默把笔放下,垂眼不说话了。墨黑羽睫像小扇子似的,颤啊颤的,无端惆怅。
梁御风见状,心中好生不忍。想来贺云阳身为他的莫逆之交,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也能看懂他所写的字迹的……难怪这两人行走江湖,形影不离。
然而,又是什么原因,会让贺云阳在今早匆忙离开,不陪在好友唐龄身边呢?
此前听孟沛东无意中透露,钱江四少中的雷简和肖扬似乎也参与了同一行动。
可如果像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那样,这些少侠都是为了护送萧家的财物宝贝而来。
要知道镇江到金陵,这金山是再顺路不过。他们一起等着大船经过便是,又何必分开几路行动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里面有古怪!
黄一铭此前的传书,倒不一定是假的。但毕竟他不在本地,消息滞后,不能察知瞬息万变的形势。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些正道高手到得如此之齐,却又兵分几路行动?
☆、误打误撞
梁御风心有疑惑, 趁着这机会开始套话:“唉, 听说唐神医和贺少侠乃是知己好友, 心意相通。要是贺少侠在场就好了, 他想必能为我解惑?”
穆少淮正逗着自己的小白鼠, 闻言,不经意道:“贺少侠和我师兄他们是去缉拿凶徒, 事关重大, 情非得已。”
梁御风马上接着问:“凶徒?”
穆少淮看了他一眼, 答道:“兄台也是江湖人, 想必知道血沿檐?”
旁边的钟寅忍不住插口:“血沿檐这老魔头, 谁会不知道!”
血沿檐果然凶名远扬, 连世居君山的钟寅也照样从小听过他的传说。
穆少淮道:“你们有所不知, 血沿檐近两年又重出江湖了。”
梁御风颔首道:“我也略有所闻。不是说去年他曾在庐州出现吗?”
穆少淮道:“不仅如此, 十数日前,他便开始在沿江一线频繁活动, 截杀了不少前去金陵参加重阳之会的江湖人。想是不忿这些人竟打算对付他, 狂性大发。”
他顿了顿,目露不忍之色:“尤其昨日在池州池阳郡, 清风镖局满门上下数十口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鸡犬不留,重现了当年‘血沿檐’的惨况。据说只不过因为这家镖局有个年轻镖师, 曾喝醉了酒当众说过想要娶江湖第一美人为妻。”
钟寅缩了缩脖子,显然幼年时血沿檐也曾是家里人拿来吓唬他的大魔王,至今心有余悸。
梁御风暗叹, 这些自不量力的江湖人真被他说中了。一旦碰见血沿檐这宗师级人物,果然是遇见一个死一个!
穆少淮也叹了口气,又道:“此人还在九华山上,屠尽了龙门寺满寺僧侣,现场同样尸山血海。这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龙门寺并无僧人习武,不是江湖门派,和尚又多是性子慈和,戒怒戒嗔的,不知又是为何遭他毒手。”
钟寅叹道:“这魔头杀人听说根本不用理由。”
梁御风感慨道:“这么说,贺少侠他们,是去追捕血沿檐这个魔头了?”
穆少淮道:“正是。”
梁御风霎时间恍然大悟。
原本他就觉得这事不对。萧家的财物虽然贵重,但除了定魂珠会吸引到他们这样的不速之客,实在不值得这么多白道武林最顶尖的少侠们齐聚一堂。
哪有他随口开开玩笑就真的引来一堆人的道理!
闹了半天,是他们自作多情啦。
无巧不成书。原来,正当他们打算劫取定魂珠的当口,大魔头血沿檐开始露面,兴风作浪,吸引了当今正道少侠们的注意力。
现下看来,慕容聿、蓝关雪和谢小蛮从扬州出发,是一路。唐龄、穆少淮和孟沛东待在金山,是一路。而贺云阳、雷简和肖扬结伴行动,又是一路!
这三路人马哪一路也不算弱。梁御风略一寻思便可以明白,这些白道少侠分头行动,撒网捕鱼,却又不让任何一路落单,是为了对付凶魔血沿檐!
难怪他们如临大敌,郑重其事了。应付传说中可能的宗师级高手,再怎么重视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打萧家财物主意的劫道毛贼,想必是不值得少侠们如此慎重对待的……
梁御风在瞬息之间便已想通了许多关节,暗道正是天助我也。
——虽然是误打误撞,可也是他和石桐宇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啊!
这时穆少淮偏头问道:“赵公子,你是不是也要去金陵参加重阳之会?”
梁御风笑道:“去当然是想去的。就算没本事参与盛会,看也要去看看的啊。”
穆少淮郑重道:“圣居士他老人家已经传下一道九九重阳令,请诸方少年俊杰,凡是想参加重阳之会的,都请结伴前往金陵,千万不要落单。免得被那魔头血沿檐逐个击破,枉自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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