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时候妻子正在怀孕,现在大概孩子已经会走路了,”那个士兵笑着跟一旁的人说,“我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无论如何,真想让他们一块跟我看看这幅景色,多么美丽啊!”
也许我真的不了解亚历山大。他的残暴他的虚荣,以及他为了野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狠劲,这些都离我太远。这样的他非常陌生,就像历史书上每一个读到的暴君,用铁骑和暴力打下自己的江山。而我喜欢那个温柔的他,那个单单看着我、就可以给我无限希望与勇气的他,那个在我难过哭泣时替我擦掉眼泪、在我做噩梦时将我抱紧的他,那个头发像麦田颜色的他。
真的是太痛苦了。我低头看着自己伤口交错的双手。
如果让我提早些遇见他,在他还年少孤单的时候,在赫费斯提翁还未走入他的生活,他刚刚骑上牛头在原野上兴高采烈地奔驰的时候。如果是那时候,我可以陪着他一起长大,可以在他最无助的时刻将他搂在怀里,告诉他我是多么为他骄傲。我甚至可以扶着他的肩对他说,是的,亚历山大,没有人可以得到一切,但是总有人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未曾早一点遇到你。
可就是这样阴错阳差,在我们初次相遇时,他已走过万水千山。
他已经长大,长大到足以一个人去面对整个世界。
远处黑色的浓烟滚滚而来,震天的擂鼓声持续不断,我闻到战火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用力吸一口气,三天七座城,他说到做到。然后就轮到我说再见了,西元前的世界。
塞琉古道:“正午快到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吧。”
我点点头。
我刚下马,就看到有个通讯兵跑到塞琉古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塞琉古的眉头微微皱起。
见我看他,他摘下头盔,绿眸里一片幽寒:“阿明塔斯牺牲了,亚历山大已经开始攻城。”
我脑海中嗡的一声,头痛欲裂。
我叫阿明塔斯,你叫我阿明就行。
这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早知道会这样,那时候议事帐篷里,我倒宁愿自己从未认识他。
“他是自杀的。”塞琉古道,“趁西徐亚的士兵没注意,自己跳下了城墙。”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一块岩石边,坐下。
塞琉古走到我身边:“这座城明天会被夷为平地。”
天空又开始下雪,我手心里一片冰冷。
我忽道:“大人,你离开马其顿多久了?”
“三年。”
我搓搓双手:“这么久,你会不会想念家乡?”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低笑一声:“我倒是有点想念了呢。”
“你想回家?”
“是啊,不过还是有点放不下……”
等等……我突然想起身边坐着的是谁,不由住了口。
我看着塞琉古的脸,眼睛渐渐瞪大。塞琉古,我的天啊,塞琉古,这是塞琉古帝国的开国皇帝!我记得最后他是瓜分亚历山大土地的人之一!很多史料猜测得大胆一些,认为亚历山大后来的暴卒也跟他有关系。
还有谁来着……对了,托勒密!我感到毛骨悚然,托勒密在亚历山大死后占领了瓜分了埃及,成为托勒密王朝的第一任法老。难道这个亚历山大的亲生哥哥也和亚历山大的死有关吗!他会在亚历山大背后捅刀子?
我猛地站起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阿明塔斯之死肯定会给托勒密很大的打击,说不定他因此迁怒于亚历山大也未可知!
还有克雷斯特,虽然忘了他是哪个,可是很显然的,这个人对亚历山大也有看法!
这么一想,我顿时手脚冰凉。
安提柯,安提柯也是一份子,他是安提柯王国的开国皇帝!
我的天啊,亚历山大死因成谜。史书上有部分声称亚历山大是得病死的,可是电影剧本里奥利弗不知是从哪里请的编剧,写的却是被这些臣子合谋一杯毒酒杀死的!
要知道,在我手下的是一群狮子,而不是绵羊。亚历山大的话犹在我耳畔回荡。
我把目光放到塞琉古身上,眼前秀气的面容竟然也有了几分诡谲之色。
这个人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虽然努力克制,但谈起亚历山大那嘲弄的口吻还是经常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很关心权力与地位,难不成这才是真正的塞琉古?就像他说的,因为太擅长说假话,所以很容易把我蒙蔽?
“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冷?”塞琉古不解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
我的胳膊忍不住颤抖起来,亚历山大到底是被谋杀还是真的不小心患病而亡?亚历山大,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下一把豪赌?到头来你身边真的连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了!这些人,到底只是瓜分一下亚历山大遗产的忠臣,还是为了他手中权势不惜痛下杀手的奸臣?天啊,我怎么一点都分不出来!
“我现在脑子很混乱,想一个人待会。”我用胳膊撑住脑袋,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大人,你先去忙吧,我不会乱跑的。”
“没关系,我陪着你,”塞琉古冲我挑眉一笑,“这里有点冷,那边有个营帐,除了克雷斯特没别人,他被箭射中了,正在里面养伤,要不要进去坐会儿?”
第50章
“我说了我想一个人待会!”我难以自持地对他吼完,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火,只好又用手蒙住脑袋。
“你能不能别留在这儿,很烦。”
所幸的是塞琉古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片刻后,当我再抬起头,他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串积雪中的脚印自我身边渐行渐远。
阿明塔斯一死,这场战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缚住亚历山大手脚。也因为他的死太过壮烈,在所有将士面前高喊着天佑亚历山大,浑身插满敌兵的长矛不顾一切跳下那座高墙,亚历山大这天出离了愤怒,他亲自率领亲卫队充当先锋部队,从冬季干涸的河渠偷偷钻过去,开城门与其余部队接应。西罗波利城两万四千敌兵让他硬生生去掉三分之一才算罢休。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听别人说的。只是那天跟在亚历山大的队伍里,一向与之并肩的托勒密将军破天荒没有出现。
而见到亚历山大时已是傍晚,我打算出门借打水去打探一下赫费斯提翁的消息,远远却看见一个人骑着马儿飞快朝这边赶来,整个人就像个血人一般,脏得一塌糊涂。
我看一眼那人的坐骑,怎么那么像牛头?
他越走越近,最终停到离我不远的地方。
“陛下?”我扔下手中的水壶,急忙跑到他身边。
他回头,恍惚地看着我,露出好看的白牙齿。血顺着衣角发梢一滴一滴落到雪白的地面上,好像热烈绽放的花朵。
然后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马上歪下来。
我一把接住他,原本想来个结实的拥抱什么的,结果很没形象地俩人一起倒在雪堆里。他太重了,再加上那副铠甲,撞得我胸口生疼。我爬起来用袖子抹了抹他的脸,发现他额头有伤,还有些发烧,于是立即把他上半身扶起来。
就在我为怎么把他拖进去犯愁时,亚历山大身后突然多了一双手,是他的亲卫迈兰尼。
他将亚历山大左臂揽在肩头,起身,墨绿色的眼珠扫过我:“这是你的帐篷吗?能否让陛下……”
“废话少说,快进来。”我揽住他另一只胳膊,两人把亚历山大挪进了帐篷。
奈西正在帐篷里发呆,见我们扶着亚历山大进来,眼前一亮,企图凑上来。
“他正在昏迷,别跟他说话奈西。”我没好气道,“你去叫医官。”
他十分不甘愿地瞪我一眼,一步三回头走了。
我和迈兰尼为亚历山大简单清洁了一下,发现他后颈上有一道看起来有点吓人的伤口,正在微微渗血。
“陛下回来时一直都挺精神的,不知道为什么,才走到这里就支持不住了,”迈兰尼不安地在一旁走来走去,“我们以为他没有受伤,艾瑞斯战神保佑,他是马其顿最勇猛的英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变成这样,他……”
我用手指当梳子,替他捋了捋头发。
他存了什么心思我怎么不知道。他那么好强,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示弱?亚历山大大帝从来都是谈笑风生翻云覆雨的。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逼自己走向神话。
“赫费斯提翁大人呢?”我问。
“哦,赫费斯提翁将军啊,他本来一直在陛下身边,还有安提柯将军和吕辛马库斯将军。不过陛下刚才突然加快速度把所有人都甩在后面了,大家都笑话他一打赢胜仗就高兴得忘形了,谁知道原来是受伤……啊我真是太糊涂了,要不是赫费斯提翁将军叫我跟紧陛下,恐怕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迈兰尼懊恼地抓了抓自己头发。
“别告诉其他人。”
亚历山大有点虚弱的声音忽而响起,惊得我们俩同时回头看他。他动了动眼皮,张开湛蓝的眼眸,眼神像是蒙了层大雾似的还没有聚焦起来。他摸索着要坐起,但身后没有东西可以支撑,我坐过去,让他靠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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