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荣见这峨眉县人潮攒动,漫无目的地寻找只是徒劳,便用心整理出一条线索。
“我们应该先去看看那妓女的尸体,至少弄清她是怎么死的。”
赵霁吸着面条说:“刚才不是问过了吗?都说是被捏住喉咙掐死的。”
商荣白眼:“掐死的也分很多种,一般人和会武功的人下手能一样么?蠢材。”
赵霁顿悟:“是啊,只要瞧瞧那妓女的死状,没准就能找到线索。那我们吃了饭就去吧。”
商荣又讽讪:“你说得轻巧,以为是去市场上买猪肉?那妓女停尸在翠香楼,人家看我们年纪小,会放我们进去吗?就算进去了,也不会打开棺材让我们验尸。”
“那怎么办?”
“等天黑,偷偷摸进去。”
“还得等好几个时辰天才黑呢,再说了,灵堂上都有守夜的,我们手边又没麻药迷香,夜里去也会被发现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有主意?”
“当然有,就看你肯不肯听我的。”
“那得看是不是馊主意。”
“真是馊的我自个儿留着下饭。”
“噗嗤,要是好主意我就奖励你吃糖炒栗子。”
“师父金口玉言,可别骗人。”
“徒弟休要贫嘴,快说。”
赵霁生来惫懒,从他脑子里出来的主意总有那么点刁滑,第一步竟是要商荣去皮货庄偷两件合身的皮袄,美其名曰乔装。
商荣跟他性格不合,却很能通时合变,心想只是借来穿半天也算不得盗窃,饭后便潜入一家皮货庄偷来一件狐裘袄,一件貂毛袍,二人穿好皮衣,赵霁教给他一套说辞,又花了二十文钱,将乐果儿寄放在一家相识的杂货铺,然后来到邻近翠香楼的香粉店。
赵霁进门后见这家店不仅卖胭脂水粉,还出售折扇、书画、古玩,就知道来对地方了,径直走到柜台前,笑嘻嘻向掌柜问好。
掌柜见两个少年粉妆玉琢,又穿着昂贵的皮草,想必出身富贵,以为财神爷来敲门,忙掬了满把的笑容涂在脸上,哈腰问:“二位少爷有何贵干?”
赵霁说:“我们不是少爷,是中书令韩保贞大人家的家奴,我家公子昨日专程从益州前来拜访翠香楼的名妓香秀小姐。因这姐儿是远近有名的花魁,我家公子不愿唐突佳人,先派我二人打探她的性情喜好,见您这家店毗邻翠香楼,出入的人又多,必定消息灵通,想向您打听打听。”
他出生富户,气质与小户人家的孩子大相径庭,自小头脑伶俐,能说会道,如今长到半大不小的年纪,脸皮也愈发厚实,胡诌起来以假乱真。
掌柜看他言谈举止的确像高门里出来的,他这店铺与城中妓院多有生意往来,平时来他这儿搜罗艳闻逸事的人不少,因此不疑有他,遗憾地说:“你家公子晚来一步,那香秀姑娘前儿被人杀害,如今只好去灵堂祭一祭她的芳魂了。”
赵霁故作震惊,走过场似的问了问案情,也假装惋惜地叹气:“我家公子对香秀姑娘慕名已久,没想到竟无缘得见,他是个多情种子,遇到这种红颜薄命的佳人就会写祭文吊唁,这次少不了又要洋洋洒洒写上好几千字了。我还是事先在您这儿买些纸笔备着吧。”
说罢选了卷金花罗纹的薛涛笺,一管上等狼毫和一块松香墨,共售纹银二两。
来之前商荣已听他说须暂时破费些钱钞,没料到数额这么大,掏钱时不住肉痛,心想若赵霁的计策不成功,定要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掌柜做成买卖,热情里又添了把火,主动说:“写祭文须知晓亡者的生平,你家公子与香秀素不相识,该如何动笔呢?”
赵霁得计,忙问:“您老若是知道,还请略说一二,回头我们得了公子的赏,定来答谢。”
掌柜一心巴结权贵,将往日积攒的情报尽数抖出,并且替他们去粗存精,去伪存真,尽可能地还原了香秀的身世。
此女本姓方,原籍洛阳,八年前辽兵入关,洛阳沦陷,她一家随难民南逃,路上与父母兄弟失散,被人贩子拐到蜀地发卖,从此流落烟花。
赵霁听后细问:“她有兄弟吗?都是什么年纪?”
掌柜哪儿猜得到他心里的小九九,据实说:“有一兄一弟,哥哥比她大七八岁,弟弟比她小五六岁,她思念亲人,雇人找了好几年,可惜到死都没找着。”
赵霁见事情凑巧,自认计策必成,他这里暗喜,一旁的商荣却同情心大盛,忿懑道:“原来这香秀姑娘这般可怜,那凶手竟忍心杀害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被我抓到非把他大卸八块!”
他一不留神露出侠客口吻,赵霁见掌柜愣神,连忙掩饰。
“我这兄弟的父亲是我家老爷的侍卫,武家出身,难免带点江湖习气。香秀姑娘死得这么凄惨,我家公子知道后不晓得会有多伤心呢,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掌柜再次信以为真,并从他的话中觅到生财良机,小声说:“活人是看不到了,若你家公子真想一睹芳容,我这儿倒有个移形借影的法子。”
赵霁忙问:“什么法子?”
掌柜嗓门又低了三分,凑到他耳边叽咕:“去年有个江南来的文人在翠香楼盘桓了一个月,很得香秀爱重,那人雅善丹青,为香秀画了幅春宫图,临行前缺少盘缠,将画卷抵当在我这里,你家公子对香秀如此情深,何不买回去做个纪念?”
赵霁心思活络,想那图画必然有用,要求先验货色,掌柜只许他一人跟到里厢,取出秘藏的画轴,轻手轻脚摊开来。
画上一位绿鬓朱颜的美女正在莲花池畔裸浴,肢体丰腴,肌肤若雪,情态婉约柔媚,香艳感呼之欲出。右下角还题有一首小诗:“光阴起怨慕,晓风动芳馨,倚阑看月晕,春光容相亲。”
掌柜嘿嘿笑道:“你年纪小,还看不出妙处,若是你家公子瞧见,定要当做宝贝供奉呢。”
赵霁确实体会不到特别的美感,但仍看得十分仔细,牢牢记住画中女子的容貌特征,见她左边臀瓣上有一颗小黑痣,也用心记下来,随后问掌柜:“这画您准备卖多少钱?我好回去禀告公子。”
掌柜张开右手,赵霁以为是五十两,结果他的要价高出十倍,还口口声声说成贱卖。
“方圆百里谁不晓得香秀的名气,单是这峨眉县里就有一大群富人迷恋她,她韶年夭折,日后更要身价陡增,现在不买,过不了一两年,拿着五千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赵霁觉得这奸商已没有利用价值,随口敷衍过去,出店后商荣拿着那卷昂贵的纸笔数落他:“本来只是装样,你选便宜货不行么?非买这么贵的,那二两银子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就被你这败家子一下鼓捣光了。”
他在钱财上的小气最与赵霁格格不入,深究必起口角,赵霁与他朝夕相对近两年,摸索出以柔克刚,消极应对的法门,讪笑道:“你别急嘛,咱们为大师伯忙活,花的钱肯定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回头只管问他要,他不会不给的。”
这明明是挤兑,商荣却认为理所当然,点头说:“也好,那咱们这次出来的食宿费也一并入账,到时连本带利找他讨还。”
赵霁真想学他的习惯翻个白眼相赠,暗自贬讽:这人幸亏是男的,要生做女儿身,将来出嫁治家也这般悭吝,可不把丈夫憋屈死。只盼他以后娶个挥霍无度的师娘,给他来个以恶制恶,狠狠地败家。
这想法流于阴损,他借两声咳嗽吹掉良心上的灰尘,说:“有了这些情报,接下来咱们就能正大光明地去翠香楼验尸啦。”
“你想冒充香秀的弟弟?”
被识破心机,赵霁有些丧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商荣嗤笑:“你那点伎俩还想在关公门前耍大刀,我听你向掌柜打听香秀身世就知道你这小流氓在敲什么鬼算盘啦。”
赵霁已学会忍让,但依习惯跟他抬杠,当场还以颜色:“太师父说过,对徒弟要时常鼓励,可你只会贬低我,说我在关公门前刷大刀,我肉是小流氓,那你岂不就是大流氓?”
说完敏捷避过商荣的巴掌,捂住最常挨打的脸颊躲到远处。
商荣怒道:“师父还说严师出高徒呢,你怎不过来领罚!”
赵霁见硬碰硬没好处,便换上笑脸,施展无赖绝技,小心翼翼靠上去求饶:“荣哥哥,我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又当真了?咱俩都相处这么久了,你还不清楚我的脾气?怎么老跟我计较呢?”
“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许这么肉麻兮兮地称呼我!”
商荣说着又是一巴掌抽到他手臂上,却只使了三分力道,赵霁情知奏效,没羞没臊地挽住他的胳膊不放,继续用甜言蜜语善后。
“咱们名分上是师徒,但情分上却是朋友啊,你长我一岁,小弟叫你一声哥哥才不失礼数嘛?”
他一贯用这赖皮方式修好,商荣心里接受,面子上却绷得死紧,推开他,掸惮弄皱的衣袖说:“什么哥哥弟弟的,你先想好怎么去见你那香秀姐姐吧,要是穿帮了,我也没脸向大师兄要那二两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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