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薇见有人靠近,勉力爬坐起来,身体虚弱无力,眼看要栽倒。商荣赶上来扶将,搂住她的肩膀心酸低唤:“贤妹,你受苦了。”
二人分别十余年,年少时的绮思早已消散,朦胧旧影偶尔会闪过周薇的心间,也再无波澜。近年遭遇凄惨,绝望无助时她才不自觉忆起这位义兄,然天南地北,千山阻隔,远水终是解不了近渴,这几日自认死期将至,已不做挂念,陡然重逢真恍如梦中。
“义兄,真的是你!”
看清那面如冠玉的男子后,周薇紧紧抓住他的臂膀,浑浊的眼珠燃起希望,虽不清楚商荣如今有多大能耐,只是见面她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国色天香的女子竟凋如败絮,商荣痛惜悲愤,来时见这座宅子戒备并不森严,凭周薇的身手完全能逃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坐守囚笼,按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异常虚弱,不单单是绝食造成的。
“贤妹?他们废了你的武功?”
周薇含泪道:“赵光义怕我逃走,命太监王德钧在我体内打入七枚钢针,封住我的任督二脉,我不经不能施展武功,力气比常人还弱,每遇施暴都无力反抗。”
商荣断定王继恩残害周薇的目的旨在报复他,这歹人心里究竟装了多少毒液,才把怨恨无限晕染?
他递出手帕替她拭泪,一面喟叹一面忍不住责备她应对遭遇的态度,蹙眉道:“贤妹放心,为兄一定替你报仇,只是你也忒傻了些,当初南唐归宋,我就劝你远走高飞,以你的武功足可保定李煜父子安全逃脱,到山野乡间当平民百姓,也好过做囚徒任人宰割啊。”
周薇哀悔无奈:“我也曾劝后主出逃,可他享惯荣华,过不了贫民的苦日子,夫妻一场,我总不能抛下他独自逃生。他死后,托我照顾从益,那孩子乃娥皇姐姐所生,也是后主仅存的骨血,赵光义把他抓走囚禁,拿他要挟我就范,我忍辱含垢地偷生至今,都是为着他。”
早在少年时代,她就固守克己复礼,无私奉献的观念,为此放弃开阔天空,把自身逼到越来越狭窄的死巷里,商荣结交的女性友人中,她和苗素是两个极端,他欣赏后者的勇敢豪放和志气,也因此为周薇感到惋惜,她才貌双全,不比苗素逊色,却因“三从四德”的妇道失去自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身陷泥潭还不忍挣脱枷锁,不幸的由来就是缺了一点合理的自私啊。
这时王德钧赶来,一行人风风火火进入宅邸,管事的前来迎接,王德钧下令:“有歹人盯上这院子了,官家有旨,接周夫人去别处安顿,快去把人都叫出来。”
他径直闯入后院,来到周薇的卧室前,碍于身份,先敲门通报。
“周夫人,下官王德钧来给您请安了。”
隔了片刻,周薇朗声答话:“王公公,你进来吧。”
王德钧皱了皱眉头,他受封官职后,属下同僚为讨好他都称其为“大人”,他也厌恶别人叫他“公公”,周薇这样称呼明摆着是挑衅。
这女人还敢招惹我,苦头没吃够么?
他手搭上门板,着力前突然惊醒。
周薇逆来顺受已久,今日猖狂必有原因,莫非商荣已与她通上气了?
狡诈之人留神每一处风吹草动,当下悄悄撤退,想将移送周薇的任务交给部下执行,然后尽快回宫躲藏。
恶报终有时,这回灵敏的反应救不了他,返回前院,只见同来的随从和宅内的下人尽数倒地,每个人都被点了昏睡穴。
王德钧大惊,匆忙转身,退路已被堵死,二十年后再见死敌,他如同失了爪牙的狼遭猛虎阻截,自信镇定溶解在恐惧的沸水里。
商荣气定神闲走到一丈地外,负手冷笑:“王师弟,你真会躲啊,这些年叫我好找。”
王德钧僵硬一笑,蓦地甩出一枚弹丸,浓烟腾起,院落陷入黑暗,是仿制的“风声鹤唳”。
他借机出逃,不出三步,双脚脚踝倏地痛麻,脚筋已被寒气斩断。他不顾伤痛,拼命向四面投掷毒镖,不惜误杀手下,暗器用光,再拔出佩剑乱舞,以手撑地向外爬行。二十年来他练功不缀,刚一对敌就瞬间落败,尽管事前已预知强弱,商荣压倒性的强势仍刺激着他的不甘,他这辈子都活在此人的阴影下,最终难逃失败者的宿命。
一阵狂风吹散烟雾,商荣踢飞他的武器,点住他上身两处大穴,终止了他的疯狂表演。
“王继恩,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现在就是清算旧账的时刻,你必须为你干的每一件坏事付出代价!”
王继恩自知难逃一死,哈哈笑道:“成王败寇,这个结局我认了,废话少说,动手吧。”
他知道商荣不会痛快了结他,试图咬舌自尽,可力道都被封住,牙根也使不上劲,只咬出满口血腥来,绝望中生起焦躁。
赵霁恰好赶到,见了他怒不可止,大骂着冲上来。
“王继恩你这小人,我要杀了你!”
炎气劈面而来,被寒气阻挡,只烤焦王继恩的头发,见到商荣他自认倒霉,唯求速死,赵霁一出现,怨怒便冲破胸臆,将对方的恨意原封不动反弹回去。
商荣拦住赵霁。
“这次不可再有漏网之鱼,先问问他韩通在哪儿。”
赵霁忍住杀气低头喝逼恶人交出同党。
王继恩目眦尽裂:“你明知我最恨韩通,还说他是我的同党,他早做了我剑下亡魂,尸首也被我丢到荒郊喂野狗了。”
商荣皱眉:“韩通待你仁至义尽,你居然忍心杀害他。”
“哈哈,仁至义尽?我还是小孩子时他就不停奸污我,逼我做那些肮脏的事,我最恨的人就是他。当初你把这件丑事捅到师父跟前,害我没脸做人,又给了那淫棍明目张胆纠缠我的借口,你知道我有多恶心吗?当时我便下了决心有朝一日要将你们全杀了!”
这事商荣的确理亏,这些年反思过错,每每为年少的暴躁冲动懊悔,面对责骂不禁沉默了。
赵霁替他驳斥:“商荣冤枉你是不对,可事后马上反省了,还真心想弥补过失。你为这件事反反复复陷害他,几次置他于死地,又投靠不灭宗,背叛师门,至今仍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简直不知羞耻,无所不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误把乌鸦当仙鹤,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在师门时我就该杀了你!”
他骂得痛快,王继恩回得也利索:“瞎眼的人是我,我和商荣同时认识你,你摸着良心想想,我和他谁对你好?你刚上山被他逼着干家务杂事,什么都不会,成天哭哭啼啼,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何曾心疼过你?是我任劳任怨替你做饭干活儿,教你如何自理,那时我处处护着你,一有好事第一个想到你,连块糖也要留着给你吃。你当时甜言蜜语哄我,说要保护我,不让我受委屈,哪一件做到了?商荣欺辱我的时候你在干嘛?就因为他模样俊俏,聪明,能干,你也和其他势利眼一样巴结讨好他,哪怕被他当成哈巴狗任意打骂,也厚起脸皮追求。我对你百般温柔体贴,却不见你动过半分真情,商荣蛮横霸道,你是忘恩负义,比他更可恨!”
如果说商荣是催生他恶念的诱因,赵霁就是助因。嫉妒使人阴暗,求而不得造成怨念,二者关联便烹饪出魔鬼的饵食,一入魔道,永劫沉沦。
赵霁不知道王继恩曾对他动过爱念,一时惊讶失语,商荣大度表态:“此人确曾有恩于你,你不便杀他,交给我处置吧。你去他的巢穴打探过了,有发现吗?”
赵霁说:“段化就藏在那儿,洵儿和钟离宝也被关在那里,我已将他们救出,段化也捉了活口,都在后面院子里。”
商荣让他去审段化,看看这老儿都做过哪些坏事,嘱咐:“他的身体还是景兴平的,没准能把原神救回来,动手时注意分寸。”
赵霁痛恨王继恩作孽,又感叹人生如行船,舵盘不稳就会迷航难返,此刻回避是这场交情最好的归宿。
他走后商荣俯身凝视王继恩,那表情狰狞的面孔上还依稀可见儿时的影子,假若时光能够逆流,他真希望回到少年时代,那时师兄弟们在山中读书习武,无忧无虑其乐融融,何等的快乐。谁能想到人生际遇会把童心烧成火炭,把白沙染成污泥,一长串阴差阳错看过,也许都是命数。
“我冤枉你那次只是个导、火、索,你对我的怨恨其实由来已久,对吧?你小时候对我百依百顺,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树林里摘蜂房吃,被蜜蜂蛰了舌头,味觉失灵了好些天,其中一天和你出去打猎,生火烤兔子吃,因为尝不出味道放了很多盐,问你咸不咸,你说味道刚刚好。后来舌头好了,我烤东西时又照前次的量加盐,结果咸得发苦,才知道上一次你撒了谎。我知道当时你并无恶意,只是不敢说我的不是,你懦弱胆小,习惯顺从强者,被韩通奸污后也缄口不言。可是顺从的过程中又伴随着怨气,你把屈辱一点一滴记在心头,渐渐堆积成仇恨,找到时机就会反抗。”
王继恩不否认他的推测,引申斥骂:“你从小唯我独尊,仗着聪明标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处处都要高人一等,还独断专行,不听劝告,在益州抓挖心贼那次我就差点被你害死,事后你一点歉意都没有,还以英雄自居,我恨死你这种自以为是的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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