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恐慌道:“奴家命不足惜,只是孩子们年纪尚小,若有好歹,岂不痛煞人也。”
杜氏凛然不动:“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命格高便乘云上天,命格低的合该短命,害怕又顶什么用?你且学我顺其自然,真到了过不去的关头,就领着孩子随我一起上路,绝不能拖元朗后腿。”
贺氏料想皇帝不会放过她一家,婆婆又素性刚烈,前路真个凶多吉少,眼望膝下几个娇儿弱女,心如刀割,不敢再当着杜氏的面哭泣,眼泪只往肚里流。
魂不守舍之际,门外惨叫突起,赵匡美忙到门口查看,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持剑闯入,不管男女见了就杀,直奔后堂而来。他惧然逃回厅上,刚叫了声:“母亲快走!”,蒙面人瞄准他照头劈砍,他一跤跌倒,其余人见状都以为他活不成了。
尖叫声甫一响,那蒙面人似被一阵大风刮得向左侧飞出,轰地撞上墙壁,一个人跳出来,追着他连劈数掌,劲风四合,屋宇撼动,门窗脱落,墙壁开裂。那蒙面人被他第一掌震伤,自知不敌,仓皇跃墙逃窜。赵家人心惊胆战,见赵霁出现在门框内,方才长舒一口气,随即想起他是摄政王的人,重又紧张起来。
赵霁进屋后向平时那样毕恭毕敬向杜氏行礼。
“孩儿来迟,让干娘受惊了。”
他是赵匡胤的义弟、杜氏的干儿子,赵家向来拿他当自己人,平辈都称他“六弟”,下人们都唤做“六爷”。
杜氏从容试探:“六郎,你实话对我说,你两位哥哥究竟怎么了?”
赵霁谨记商荣叮咛,和颜抚慰:“石守信和王审琦煽动城中军士闹事,已被镇压,哥哥们还在陈桥驿,孩儿也不知他们境况如何。梁王特命孩儿来保护家人,还请您一切宽心。”
杜氏心想:“这摄政王倒沉得住气,有他坐镇,我儿能不能成事尚未可知。”
对赵霁说:“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我阖家老小命休矣。”
贺氏余悸未平,生怕再遇杀身之祸,指望赵霁念及旧情搭救家人,抱着赵德芳上前求告:“六弟,大人们犯事该有什么结果自然没得说,只求您可怜可怜这些个侄子侄女,放他们一条生路。”
说完哄着德芳叫“舅舅”,赵德芳两个月前才被石守信送回赵家,惊惧症仍时有发作,赵霁有空便来探望,抱着他外出逛街,陪他说话玩耍,每次德芳一哭闹,见着他便安静了,这时大人们慌作一团,他如何不怕?见了赵霁便哭着往他怀里躲。
赵霁想起义姐赵京娘,当此情形心酸难过,连忙安慰贺氏:“大嫂放心,即便遇到化解不了之事,我也会想方设法保全你们。”
他口头坚定,心里没底,争夺皇权的斗争无不肝脑涂地,鱼死网破,比如刚才他若晚来片刻,赵家被刺客灭门,必会巩固赵匡胤的反心,由此可见,有人在幕后推动这次叛乱。商荣派他保护赵家人,意在为双方留下谈判的余地,但愿他能寻到良策,以和平方式化解干戈。
保康门东街一条深巷内,漆黑的宅院燃着一点孤灯,王继恩彻夜守在灯下,聆听外间动向。半夜大街上淌过军队奔驰的脚步声,这表明叛党们开始行动了,他一阵窃喜,也因时而动,让韩通去刺杀赵匡胤的老母妻小,再嫁祸给朝廷。如此一来必将催化叛乱,激起赵匡胤对皇室的仇恨,商荣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稳定局面,开封城会被血洗,兵灾将席卷整个周国,世道越乱机会越多,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可是街上的骚乱不久平息了,他等了半晌,渐渐不耐,提剑出门查看,恰遇韩通跌跌撞撞逃回,扑到他身上,咳血喘息:“师弟,计划失败了,赵霁那小子赶去了赵家,我被他的炎气打伤了。”
王继恩闻言发根倒竖,狠狠瞪视皇城所在的方向,该死的商荣又提前看破他的计谋,毁掉他一步好棋。
韩通被炎气烧坏五脏,强撑着逃回来,见着王继恩精神松懈,跪地不停吐血,颤声道:“师弟,快救救我。”
王继恩腰身挺立,昂首挺胸地垂视他,似一尊无情的石雕,乍然拔剑,噗嗤一声,雪刃没入他的胸膛。
韩通的惨叫都卡在喉咙里,难以置信地凝视他。
王继恩面如玄冰,眼眶里升腾着仇恨的火炬,快意道:“你已经没用了,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你和商荣一样,都是我的仇人,相比起来我更恨你。最初奸污我,欺辱我,让我生不如死的人就是你,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断不会容你活到现在!”
说着转动剑柄,捣烂仇人的心窝。韩通抽搐着断了气,到死不信王继恩会这么狠心,他是强迫过他,可后来已用百依百顺的疼爱和无微不至的关怀补偿了啊,那么深厚的爱还不能捂暖他的心?
以毒、药为饵,只能捕到魔鬼,压迫换来的顺从通常在为复仇蓄积力量,爱情的种子更不会在强、暴的土壤上萌芽,这道理他是永远不懂了。
王继恩抽出长剑,不慌不忙用死者的衣衫擦净血迹,低声祝祷:“小师弟,我已处死杀害你的凶手,希望你泉下有知别再怨恨我。”
干过的诸多坏事里,朴锐之死是他唯一的歉疚,他不承认自己是事件元凶,将罪责全部推到韩通身上,这也是他必须杀死韩通的理由。
恶人大多心智扭曲,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以求内心安稳,从而心安理得地持续作恶,王继恩是个中典范。虽然商荣阻止了他的灭门计划,但赵匡胤的叛乱已经起步,京城上空笼罩战争阴云,大众苦心经营十余年才换来的太平景象危在旦夕。
第212章 王朝更迭之王道
次日巳时,赵匡胤率大军抵达京城北郊,探马来报,说各大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往来出入,城楼上广设弩箭手,防备极其森严。人们明白内应失手,赵普建议赵匡胤立即攻城,趁着城中兵微将寡一举拿下。
赵匡胤先派一员将领去探虚实,那将军带着十几个骑兵来到封丘门前,向城楼上大声呼喊:“我们是戍边守军,有紧急军情要向陛下禀报,请速速开门!”
商荣亲自镇守这座城门,见叛军来到,命人将王审琦、石守信押上门楼,让部将向下喝斥:“尔等叛贼奸计已败,快去叫贼首下马受降,敢负隅顽抗,即刻杀得尔等片甲不留!”
那叛将见王、石被缚,慌忙撤退回营,向赵匡胤报讯。赵匡胤料想家人已身陷囹圄,心中又急又痛,奈何已成骑虎之势,不进则死,便下令擂鼓出战。
成千上万士兵骑着战马、背着弓矢、推动庞大的攻城器械狼奔豕突地冲向京城,地平线上漫起狂涛般的沙尘,聚集在城门外的客商旅人们惊恐逃散,哭喊声震动数里。
混乱中一道白光风旋电掣射离封丘门,贯穿敌人的军阵,转眼直抵中军阵前。众将眼前一花,一个身着白蟒袍头戴紫金冠的英挺少年已立在赵匡胤马前。
“是梁王!”
商荣从天而降,搅乱叛军阵脚,众将慌张出击,无数刀枪剑戟迎头劈砍,他以野鹤唳霄之势冲破杀阵,剑影漫空铺洒,敌人的兵器豆腐软泥似的断裂,有几人头上盔缨微微晃动,像微风刮过,脑袋已做了商荣的垫脚石。
他踩着人头逼近赵匡胤,右腕旋抖,剑风似鞭子狂抽,将赵匡胤身上的黄袍撕得粉碎,力度恰到好处,未伤他一分一毫。别说本人,周围的部从喉咙里都像灌了铅,全部张口挢舌。
一旁的赵匡义还未回过神,身体一僵,已被商荣点住穴道拽离坐骑。商荣拎着他的,剑指赵匡胤,威严警告:“再敢妄动,本王定取尔等项上人头!”
言罢点地飞旋,犹如狩猎成功的苍鹰,提着赵匡义原路奔回,一来一去,神行鬼变,锐不可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世间有此高手。
赵匡胤早听说梁王武艺超群,这实际的身手更比传说厉害,就凭刚才的手段,杀他易于探囊取物,弟弟又被他捉了去,照此情形看断不能贸然开战。
他急令军队鸣金收兵,先在当地安营扎寨,聚集幕僚共图后计。
商荣回城后召集众臣,想派范质、王溥去与叛军和谈,两个老狐狸畏险推辞,说:“贼军势大,反心坚决,非口舌能劝降。为今之计只能由殿下亲自出马,先斩贼首,然后个个击破,方可解围。”
其他大臣纷纷附议,还有人主张处死王审琦、石守信,诛杀赵氏满门,将人头悬于城门外,以泻叛军锐气。
商荣心知叛党势众,杀了赵匡胤,他们还会拥立其他人,或者干脆各自为阵,继续叛乱。城中禁军心向反贼,此外没有可供作战的部队,在找到援军前不易采取过激手段。
他已派人传讯各地军镇,让他们即刻带兵勤王,然而局势比他想象的还糟糕,赵匡胤造反的消息传开,迅速得到了地方藩镇韩令坤、高怀德等人的公开支持,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领甚至派兵增援,赵匡胤的好兄弟们,如李继勋、杨光义、韩重?等人更是快马加鞭赶来助阵,十天后围困开封的军队增至三十万,无论登临哪座城楼,都能看到叛军飘扬的旗幡,密如蚁群的军队占据京城周边每一寸土地,不停歇地对着城内高呼:“拥立点检,开国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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