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素走到蓝奉蝶身边,装出乖巧模样,婉婉有仪地问他:“晚辈等人先前并非有意冒犯阁下,不知阁下驱蛇咬我们,是小施惩戒,还是另有深意?”
蓝奉蝶看她是个小姑娘,脸上映出温和的华光,反问:“你们刚才遇到过什么人?”
苗素知他这么问必有缘故,如实答道:“我们从西面的乱葬岗扫墓归来,之前曾在梧桐林里的茶铺歇脚,除了一些普通路人,就只和两个神农堂的门人聊了会儿天。”
“神农堂?难怪。”蓝奉蝶冷哼一声,指着赵霁说:“你和玄真派还有唐门的小子都中了剧毒,就只有那孩子没事。”
四个孩子目怔口呆,商荣疑诧道:“不可能呀,如果中了毒,我们怎么可能都没感觉?”
蓝奉蝶再次反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苗素率先答话:“晚辈等在路边发现大量毒虫朝这边迁徙,又闻到林子里传出异香,是以赶来查看。”
蓝奉蝶说:“那就是了,只有中毒的人能闻到我的香饵,方才我见你三人眼白泛青,分明中毒已深,至多再隔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要不是看在那小子是陈抟的徒弟,而你们又是他的同伴,我还懒得用灵蛇为你们解毒呢。”
他们不知道那条白蛇是蓝奉蝶花十年心血精心培育的,名叫“破雪”,蛇涎奇毒无比,却能克制天下一切剧毒,常人被咬中即时毙命,但若换成中毒者,不仅不会受害,还能由此得救。
商荣仍将信将疑,问赵霁:“他说只有你没中毒,那你刚才闻到香味了吗?”
赵霁慌惚:“我、我只闻到毒虫的腥臭,没有你们说的那种香味。”
他说着说着,突然盯着商荣脖子上的咬痕惊叫:“你的伤口~”
商荣伸手一摸,伤口里留出的血已由黑转红,再看苗素和唐辛夷也是如此,方信蓝奉蝶所言非虚。
苗素连忙招呼他俩过去拜谢救命之恩,而后问商荣:“下毒人定是那个上官遥,荣哥哥是不是跟他有过节?”
商荣愤懑道:“我是曾经得罪过他,此人心狠手辣,稍有点不顺意就下毒害人,可是唐公子与他素无嫌隙,你又是初次同他见面,他为何连你们也不放过?”
苗素并不奇怪:“他杀了你,再将与你同行的人灭口,就没人知道凶手是他了,我想不通是,为什么我们三个都中了毒,只有赵公子没事。”
赵霁想了想明白过来,说道:“刚才在茶铺里上官遥帮我们掺了茶水,定是那时下的毒,我看到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就反胃,把碗里的茶水悄悄倒掉了,因为这个才没中毒吧。”
其余人说他走运,再一想自己中毒后能巧遇诸天教掌教相救,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商荣便向蓝奉蝶道歉:“晚辈无知,错解了蓝教主,还请教主海涵。”
蓝奉蝶不置可否,仍旧反问:“你师父也在青城县?”
听商荣答“是”,便嘲讽:“他是来替神农堂斡旋的吧,这人如今也变得清浊不分了,单看眼前这事就知道神农堂内藏污纳垢,明明气数将尽,他却还一味包庇。”
商荣听他奚落恩师,心下十分不悦,皱眉辩驳道:“神农堂的纪天久堂主行侠仗义,乐善好施,确是有德之人,门下弟子也大多行为端正,请蓝教主不要因为个别害群之马错累好人。”
蓝奉蝶看他满脸脏污,瞧不出本来面目,笑问:“你这小子气性还挺大,叫什么名字?”
商荣正要通报名姓,树丛里突然钻出个人,却是苗景。
“素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苗景显是来寻女儿的,见面便捉住她的手臂拉到跟前,视线先在她脸上做了个责备的记号,随即转移到蓝奉蝶身上,眼神仿佛二月里的东南风,吹出一派春暖花开。
“蓝教主,久违了。”
“原来是苗大侠,确实好久不见了。”
蓝奉蝶也面露微笑,不过仍像冰山上的寒梅,高不可攀。
商荣等人见了,都看出这二人是旧识,苗素本就对蓝奉蝶多有疑惑,此刻看到父亲这既欢喜又紧张的神情,心中惊奇倍增,忍不住重新打量起蓝奉蝶。
蓝奉蝶早察觉她那带刺的目光,问苗景:“这丫头是你女儿?都长这么大啦。”
苗景忙让苗素拜见长辈,殷勤的态度更令苗素犯嘀咕,又听父亲愧笑:“光阴似箭,自大理一别已愈十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相会。”
他感慨万千,大有叙旧之意,蓝奉蝶却不接茬,转问:“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苗景顺口说:“我闻到你捕虫的药香……”
苗素大惊,急忙插话:“爹爹,您中毒了!?”
苗景的脸好似被水鸟划破的池塘,翻开慌惚的涟漪,强做淡定地吩咐女儿:“爹爹要和蓝教主商量正事,你领商少侠他们去林子外等候。”
蓝奉蝶见他支走孩子们,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笑容里又多了一分霜气,诮诘道:“苗大侠若有正事快请直言,若还像从前那样拐弯抹角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恕我不奉陪了。”
苗景忍到苗素等人走远,方急匆匆说:“小蝶,我想你想得好苦~”
他激越地近前两步,被蓝奉蝶一记冷眼镇住,又爱又怕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太过思念你了,今天能再见到你,我已死而无憾。”
蓝奉蝶见他还是过去的老样子,而自身感受也从当年的厌恶转化成怜悯,微微叹气后问:“你身上的毒还没解除?”
苗景哀叹:“这世上哪有人能解开你下的毒呢,这些年依旧每隔三个月便发作一次,我也早当自己是废人了。”
他明明深受其痛,却含羞抱愧,好像下毒的人才是受害者。
蓝奉蝶瞧着更觉可怜,说:“我当时年轻气盛,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才对你下了‘山鬼暗啼散’,如今想来确实太过分了。”
苗景见他表露悔意,不禁欣喜若狂,就是当场粉身碎骨也甘愿,颤声开解道:“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鲁莽轻浮,冒犯了你,受这些折磨确是罪有应得,纵然被你杀死也绝无怨尤。”
他得意忘形,蓝奉蝶的讽刺也跟着水涨船高,笑道:“你果然没长教训,真想让我杀了你?”
苗景虔诚道:“能死在你手中,胜过往生极乐。”
“那好,你马上把这颗毒、药吃下去。”
蓝奉蝶抛给他一粒灰色的药丸,苗景接住看了看,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强行咽下,还庆幸能以一条命换取倾诉衷肠的机会,鼓起勇气靠近对方,悲喜参半地恳求:“小蝶,我就要死了,死之前能求你再听我说几句话吗?”
蓝奉蝶嗤笑:“苗大侠,你不会死的,只要从今往后安分守己,颐养天年,我包你能长命百岁。”
苗景吃惊:“你给我吃的是解药?”
蓝奉蝶说:“你这人心眼不坏,也没害过我,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他了结一桩夙债,心情愉悦,苗景却失却喜色,惋惜地说:“你不该帮我解毒的,我中了毒,虽然身体痛苦,但一想到这毒是你亲手下的,心里又欢喜得很,小蝶,我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这份心意你终究不会理解。”
蓝奉蝶暗自同情他,破天荒温言开解道:“你如今已儿女成群,怎么还像年轻时一样糊涂,少花点心思在这些胡天胡地的事情上,不然怎么为孩子们做表率?”
苗景激动得失了分寸,无意间发出越礼之言。
“小蝶,你如今还孤身一人吗?还在等那柴……”
话只半截也足以触龙鳞,蓝奉蝶清冷的神情被熔岩般的怒气扭曲,目光如剑,逼得他惊慌退步。
“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他外表强悍,心境却已凌乱,当即飞身上树,须臾无影无踪,抛下苗景失魂落魄愣了半晌,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树林。
等在林子外的不光有四个小辈,还多出一个陈抟,见到他便快步迎上。
苗景打起精神应酬:“陈道长,你也来啦?”
陈抟笑道:“贫道是来找那三个孩子的,刚到片刻,听他们说在这树林里遇到了诸天教的掌教。”
一提起蓝奉蝶,苗景不禁凄然,惆怅地点了点头,谁知陈抟态度急转,失声问:“蓝教主走了么?”
“走了。”
苗景见他惋然叹气,满是遗憾之情,其中大有蹊跷,便深藏不露地试探:“陈道长莫非也中过蓝教主的毒?”
这话形同暗语,只有遭际相同者能心领神会,陈抟被他捉住行迹,又听出是同病之人,也不否认,苦笑道:“悬崖勒马,惭愧惭愧。”
苗景五味杂陈地叹气:“道长定力高深,是以能够幸免,苗某就不行啦,如今已毒入骨髓,死期不远了。”
陈抟微微惊诧:“你没求蓝教主给你解药么?他这几年性情比以前和缓多了,你若相求他或许会不计前嫌帮你解毒。”
苗景哀叹:“他倒是已经替我解了毒,可这情毒却是无药可医啊。唉~这也是我自己想入非非,作茧自缚,怨不得他。不过陈道长,你那姓柴的师弟这些年一直没去找过蓝教主,害得他至今形单影只,未免太无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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