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荣解开脸上的包布透气,纵使气候爽怡,缠着这些布条赶路也很憋闷,陈抟体量他的辛苦,让他先收起布条,等到人多的地方再缠上。
说话时又一阵东南风刮来,远处林间飞起一片白茫茫的东西,纷纷扬扬随风漂流,二人眼力好,隔着四五十丈仍能看清那是一些随风卷荡的白色花朵。一群飞鸟恰好拦腰穿过花雨,这些自在翱翔的鸟儿突然中箭似的堕落,雪样的白里炸出星星点点醒目的红。
师徒都觉出古怪,见那花雨迎面过境,旷地中无处躲藏,忙拔剑发动“琉璃封魔”抵御袭击,狂舞半晌感觉风势停息方先后收招。见周遭落了一圈粉碎的白色花瓣,用剑尖挑起查看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正是狐疑,西北边隐隐传来混乱的惨叫声,那里有一处村落,刚才的花雨都飘向了该处。
商荣忙请示陈抟:“师父,那村子好像遭遇袭击,我们去看看吧!”
陈抟应允,叫他裹住脸,一起窜树掠枝赶去,入村以后商荣发现布条白缠了,村子里遍地尸体,尸体上都长着一株株一丛丛茂盛的蔷薇状花朵。这些花殷红娇艳,似红宝石般绚丽,根茎深深埋进死者的肌体,而那些人形花盆个个形容枯槁,皮肤皱缩,有的小孩身上衣服还干净鲜亮,人已成了干尸,死状前所未见的恐怖。
商荣惊愕万分,真以为是妖怪作祟,却听陈抟说:“这或许就是苗疆传说中吸人精血的‘敲骨吸髓花’,人若沾上必死无疑。”
他挥剑斩断一株毒花,断茎里鲜血汩汩喷涌,花株落地不久即化血污。
商荣又惊又怒,料想必是歹人作乱,微风摇枝,一些落在树上的白花徐徐飘落,他挥剑劈碎这些白色的幽灵,又狂龙乱舞般砍倒几十株盛放的妖花,只恨施毒者不在眼前。
陈抟叫他往前寻找幸存者,这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白天人们多在户外活动,又值中午,许多人家都在院中的饭桌前遇害,死寂的院落里诡艳红花迎风摇曳,仿佛嗜血妖姬洋洋欢笑。
突然,一阵惨叫似剪刀绞开静谧,师徒徇声奔去,绕过一座木屋就看到一个少女倒在墙根下,右小腿被齐膝斩断,跟前立着一个身形精悍的黑衣青年,手里提着兀自滴血的利斧。
商荣二话不说举剑便刺,那人惊忙闪躲,动作?捷,但仍快不过他的剑,眨眼被刺中右肩。商荣欲扭剑横挑一举取他性命,这人反应极快,双掌夹住剑身,朝他身后叫喊:“陈掌门,我是耿全!”
他眼尖认出陈抟,陈抟也同时认出他是薛莲的徒弟,忙叫商荣先住手。
商荣几年前曾在峨眉与耿全携手对付采花贼廖进,还记得他的长相。但被他方才的残忍暴行激怒,收到陈抟的指令仍不罢手,挺剑将其钉在墙上,怒问:“你为何残害这位姑娘!”
耿全急道:“我是在救她,她的腿被毒花叮住,不马上砍断就会死!”
陈抟已看到那少女干枯的断肢上长着一株七寸高的妖花,顶端一朵红花,下面还结了两三个小花苞,想是养分不足,未能继续生长,应声吩咐:“荣儿,他没撒谎,快放开他。”
商荣撤剑后退,看清地上情形方知误伤好人,忙向耿全道歉,取出伤药为他疗伤。耿全让他先救治受伤少女,三人一起动手替伤者止血包扎,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重伤后面如白纸,头脸颈项覆满一层白毛汗,双眼半睁,奄奄一息。
陈抟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艰难地抬手指一指自己的嘴,众人先以为她无力发声,听她张嘴发出两声嘶哑的哀吼,才明白这是个哑女。
屋顶树枝上还积着不少“敲骨吸髓花”的胚芽,随时会飘落伤人,三人带着哑女退出村子,到五里外的山坳暂避,诉说彼此境遇。
商荣从耿全口中得知黑风谷逆党的存在,这些坏蛋自认为是诸天教的正统,数十年贼心不死盼望夺回权利,这些年来在教内悄悄安插奸细,上个月趁蓝奉蝶外出,密谋发动叛乱,剑河总坛已被他们控制,多名长老和土司遇害,最叫人吃惊的是,耿全的师父薛莲竟然倒戈投靠了逆党,他劝阻无效,还被她下了蛊,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脱。
耿全说完解开衣衫,露出背脊,他后背正对心脏的位置鼓着一团拳头大的包块,触手坚硬,犹如铁坨。
“这是石头蛊,中蛊者五脏会慢慢石化,至多活不过三个月,”
薛莲曾任诸天教蜀地掌堂,一年前升任总坛五毒使,离开蜀地回到苗疆。当年她曾数度与玄真派接触,人品深受赞赏,陈抟不信她会叛变。
“薛掌堂为人正直勇义,当年多次遇险都临危不屈,怎会突然背信弃义?”
商荣却认为以逆党的奸诈,薛莲若无叛变可能,他们断不会接受她的投诚,之后果听耿全道出隐情。
“三十年前逆党曾造过一次反,差点导致本教全军覆没,长老柳笑梅为抵抗逆贼,用活人培育蛊兽,师父的母亲就是那次的牺牲品。当时师父尚在襁褓中,长大后听家里人说起此事,一直心怀怨恨,对存活下来的元老和他们的家人多有不满,觉得他们当初的做法太自私,看他们健康快乐生活,而自己家破人亡,内心常有不平。这次受逆党挑拨,恨意膨胀,是以叛教投敌。”
商荣再回想那只玉葫芦上的刻字,真是字字椎心泣血,薛莲的遭遇令人同情,但她难道不知自己助纣为虐会制造更多悲剧?譬如刚刚发生在村子里的灭族惨案!
陈抟痛惜道:“薛掌堂嗔恨迷心才会受妖党蛊惑,诸天教若落入这帮恶贼手中,岂止苗疆百姓遭殃,还势必危及整个江湖,我等当竭力阻止,绝不令阴谋得逞。”
商荣又问耿全是如何逃脱的,耿全说:“我被师父打伤下蛊,锁在总坛地牢里,夜里穆掌堂潜入释放了我和另外一些受困教徒,掩护我们逃了出来。”
耿全对穆天池的立场深信不疑,说他对蓝奉蝶忠心耿耿,定会誓死效忠,他与众人在剑河失散,分别时曾嘱咐耿全去鹤州,鹤州土司正直贤明,极力拥护诸天教,必肯协助他们平乱。
陈抟决定护送他往鹤州去,那哑女伤势严重,不能撇下不管,让商荣驮着她一块儿赶路。
他们向目的地进发时,蓝奉蝶已被押到鹤州城诸天教堂口关押。他身中剧毒,刚掩护赵霁逃脱便不支跌倒,白星河贪图他的面皮,在猪群踩踏前手快拉起,后面乌比古和游不返来得也快,请白星河先将人交由他们发落,之后再还给他剥脸。
蓝奉蝶凭着《万毒经》和体内灵蛊护持,挺过毒素残噬,但内力尽失,虚脱无力,只得任凭他们摆布。乌比古将他带回据点,当着游不返等人的面一顿拳打脚踢,因白星河在一旁连声警告,方未伤及他的面容。
蓝奉蝶头发披散委顿在地,雪白的头颈被汗水濡湿,有如白瓷软玉光润细腻,痛苦虚弱的表情呈现迷幻的美感,狠狠煽动着围观者的征服欲。
谢岚最爱看美人受虐,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假惺惺问乌比古:“人家好歹是你亲哥哥,你怎地这么恨他?”
乌比古收回踹出去的大脚,畅快地喘着粗气说:“你看看我这张脸,就明白我为什么恨他了。”
谢岚见面时也被他的脸吓了一跳,碍于双方的合作关系不得不忍耐面对,背地里多次向白星河抱怨,也很好奇武林第一美人怎会有如此丑恶的弟弟。
“你是被他害成这样的?”
乌比古恨道:“我本来绝不该是这副模样,我阿娘原是苗疆数一数二的美女,嫁给我爹做侧室,大太太嫉妒我爹娘恩爱,在我娘怀孕时下蛊害她。我阿娘怀孕七个月蛊毒发作,临死前生下我。我在胎里染上毒气,生下来就面部畸形。祖母原想溺死我,把我丢在水缸里泡了一夜。我命大浮在水面上,到天亮还没死,我爹觉得可怜,抱回来尽心抚养,可找遍了大夫也不能让我的脸恢复正常。”
说着一脚踩中蓝奉蝶右手,用硬牛皮做的靴底使劲摩擦。
“这人从小生得好看,我和他血脉相同,他母亲还不及我阿娘美貌,若不是那恶婆子毒害,我哪里会是这种怪相!”
乌比古骂到痛处,心如油煎,恨不得把蓝奉蝶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揉碎揉烂,容貌残毁带给他三十余年的自卑、嫉妒、不甘和仇恨,这些打击累积的伤害比生母惨死的影响大得多,而集无数赞誉艳羡于一身的哥哥就是提示仇恨的书签,照见丑陋的镜子,他早想毁了他。
他的话千真万确,蓝奉蝶也认为这是母亲招来的报应,可绝不能原谅弟弟的混账做法。
“你报复我也罢了,为何叛教投敌?难道不知这伙人会毁了诸天教?”
看得出乌比古有一丝慌乱,用殴打回答质问,游不返拦住他,冲蓝奉蝶嬉笑:“因为我们能治好他的脸,顶着一张丑怪的脸心情有多糟糕,蓝教主这样的大美人是无法体会的。”
白星河一直贪婪注视蓝奉蝶的脸,忍不住催促:“你们玩够了就把他让给我吧,或者等我剥下他的脸再继续,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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