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成天哭哭啼啼,弱女子都没你小气,真是白长个儿了!”
商荣介意路人的视线,掏出手帕扔给他,语气很凶恶。
他发火时反而比较亲切,这样的威胁也相当于哄人,赵霁抹了抹眼睛,扭捏撒娇:“每次伤心都是被你害的,不想看我哭就少欺负我一点呗。”
说着捏住小师父的手,照儿时的套路露出小动物般的可怜眼神,真应了商荣平时教训他的话“岁数全活到猴子身上去了”。
商荣羞耻地甩开,忍了忍,飞快揪了一下他的脸以示补偿,赵霁终于尝到甜味,涎皮赖脸地笑了,主动保证自己接下来会乖乖听话,再不给他添堵。
他们在这头闹别扭,苗素在那头翘首远观,她眼光毒辣阅历丰富,一叶知秋,管窥蠡测,心里已然有谱,等商荣带着那做脸做色的徒弟过来,装作无所察觉,其实已抱好了看戏的心态。
商荣先替赵霁道歉。
“对不起苗小姐,我已经教训过这小子了,他也保证不会再冒犯你,还请你多原谅他一次。”
苗素笑道:“好说好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我不会计较的。”
赵霁把她嘲弄的眼神当做挑衅,咒骂压在舌根下,眼睛像两条死鱼翻着雪白的肚皮。
三人沿路吃了些零嘴,来到马叔极力推荐的“杂锦班”,这里果然车填马隘,观者如云,能容纳数百人的戏院塞得满满当当,许多人自备座椅板凳,见缝插针地往里塞,挤不进去的人也不嫌累地站着,无论是坐是立,都清一色伸长脖子,好像台上有许多看不见的绳索吊着他们的头颈。
商荣等人起初找不到座儿,苗素依照“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宗旨,用十两银子买下前排三个座位。商荣盛情难却,硬着头皮道谢,谨防赵霁跟苗素过不去,有意挑了中间的位置坐下,赵霁苗素分坐两边,想来能够安处。
台上的节目是流水式的,他们来时正表演变戏法,艺人都是经验老道的能手,“枯木逢春”、“空盆开花”、“仙人摘豆”、“三仙归洞”、“金钱抱柱”一系列大小戏法百无一失,妙趣横生,看了便觉不虚此行。
换场时商荣注意到场内有位衣着寒陋的老汉领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提着水桶在人群间不停穿梭,向观众兜售酸梅汤,看样子是一对爷孙。
今天天气凉爽,他们的生意不大好,询问时还时常招致臭骂,那小孩受了委屈低头忍泪,老汉也以卑微的赔笑应付辱骂,情状好不辛酸。
商荣叫过老汉,买了三碗酸梅汤,见他的桶里还剩下大半,寒暄道:“老爹,你这汤滋味甚好,怎的卖不出去呢?”
老汉苦笑:“这几日下雨天凉,客官们都爱喝热茶,我那儿媳妇不会看天色,今早做了两挑汤,到下午还卖不完就只好倒掉了。”
赵霁体察到商荣的心思,要将老汉的汤全部买下,老汉坚决不肯,说:“这位小哥又不是大肚罗汉,哪儿喝得了这么多,再说这东西吃多了也会闹肚子的。”
等祖孙俩离去,苗素嘲笑赵霁:“你真没眼力见,那老汉和小孩虽然贫苦,但身上衣衫干净整洁,小的懂得忍辱负重,老的也受挫不馁,明显是穷不失志的人,你把他当做乞丐施舍,人家会领情才怪。”
商荣点头:“苗小姐说得对,那对爷孙很有骨气,让人更想帮助他们。”
苗素多智,信手拈来一计,叫过跑堂的,让他买来许多油盐炒的蚕豆花生瓜子,赠给在场观众食用,众人以为是哪家千金摆阔,人手一把,不吃白不吃。这些炒货盐分重,吃了便口渴难忍,不久接连有人招呼老汉购买酸梅汤,渐渐地买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竟供不应求了。
商荣欣喜,连夸苗素聪明,赵霁自觉争宠失利,施展拿手的牛皮糖功夫,抓住商荣的手捏个死紧,提醒他别再向苗素示好。
大庭广众,众目昭彰,商荣脸上腾起一团火,欲要甩开又不便搞出大动作,只得在微小范围内扯来拽去,不时以眼神恐吓那脸厚如墙的坏徒弟。
苗素靠余光观察分明,笑微微磕着瓜子,可算明白姓赵的小子为什么总跟自己过不去了。
演出换了好几轮,场内喝彩之声不断,似惊雷滚动,惊涛拍岸,待久了耳朵发疼,商荣赵霁来时听说马叔常来杂锦班看戏,怀疑他就是被这里的人声震聋的。不过伶人们技艺确实精湛,无怪看客情难自禁了。
这时戏台上布景又变,挂上一条长长的围幕,稍后醒木一敲,嘈杂的会场陡然寂静,那些兴奋叫好的观众像被捂住了口,剩下的或是相互嘘声示意,或是小声命令孩子们闭嘴,很快再没一个人发声。
商荣看台上挂出的戏目牌,上面提示接下来表演的是“口技”《赤壁之战》。
只听围幕后涛声朗朗,由远及近,宛如长江滚滚东逝,接着号角争鸣,战鼓喧天,两军隔江对峙,健儿奋发呼啸,叱咤时惊天动地,剑指处猛浪翻波。僵持中双方将领使节往来叱骂,文臣们舌灿莲花,武将们气吞山河,数十人轮番舌战,每个人的声音都独特醒目。之后谈判破裂,战事一发难收,顿时金鼓波涛和厮杀声连天并作,万箭齐发,万马齐喑,乃至火烧舰船,曹军百万雄师葬身汹涛烈焰,一泻千里的惨况无一不备。听者犹如身当其境,动魄惊魂,汗水流到下巴尖也顾不得擦了。
紧张到极点时,醒木拍响,那浩大的战况恰似南柯太守的梦境,倏忽毕绝。围幕拉开,台上站着一个穿蟹青纱袍的中年人,节目里的一切声响居然都是他一个人发出的。
戏院里欢声震天,几乎掀翻屋顶,苗素也拍手称赞:“这人有趣得紧,荣哥哥,咱们去后台找他聊聊,让他教咱们口技。”
商荣赵霁兴之所至,跟着她溜向后台。
杂锦班规模大,后台道具布景堆得乱七八糟,上百个优伶奔走忙碌,戏装随脱随换,转身就变了个妆容,无人引导休想寻到要找的人。
苗素花钱开路,先用三两银子买通一人,直接找到杂锦班的班头,又想靠一块价值千金的翡翠玉佩打通关节,让班头叫那名唤公孙谦的口技艺人出来谈话。
班头见钱眼开,很乐意牵头这桩买卖,可苗素来得不巧,那公孙谦另有贵客应酬,这几天都脱不开身,请苗素留下住址,说忙完那边即刻登门拜访。
苗素居无定所,让班头估了个大概日期,声言到那时再来找人。
演出至申时一刻散场,赵霁担心苗素继续纠缠,寻思有什么法子能不着痕迹地赶走她,老天想是捉弄得够了,到底让他顺了次心,走出戏院苗素自觉地作别离去。她一走,赵霁登时神清气爽,拉着商荣在城里逛了一圈,美美地吃了顿晚饭,到西城门找到等候多时的马叔,坐上他的驴车,紧颠慢颠回到神冶门。
今日庄内又不太平,他们抵达时见庄门洞开,家丁们正拖着几辆板车往外运送砖瓦土石,看上去都是房屋拆毁后的废料,其中一辆经过时,师徒俩不约而同停步谛视,一齐面露惊色。
车上装着一堆塑像残骸,尽管支离破碎,但颜色和局部形状仍有足够辨识度,正是昨晚见过的风夫人的遗像。
由此可推断,这些房屋废料都来自供奉遗像的祠堂了。
那座建筑意义非凡,纵观神冶门,唯有风鹤轩有权下达拆除令,可这情况太不合理,商荣还想确认一下,叫住一名家丁询问。
“这不是贵庄先夫人的神位吗?怎么毁损成这样了?”
那家丁惊恐摇头,其余人也赶紧耸肩搭背地快速逃离,显是怕祸从口出。
商荣不能难为这些人,见到陈抟时向他打听。陈抟也不明就里,只知道风鹤轩今日情绪恶劣,午饭时一个丫鬟布菜没摆正盘子,就被他发狠痛骂,还当着客人的面摔坏碗碟。陈抟与他打了多年交道,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失态,料想遭遇了重大变故,本想适时问询,午后就听说他下令拆除了风夫人的祠堂,并亲手砸毁了亡妻的塑像。
联系前后事,陈抟推测问题出在风家内宅,外人过问会使主人难堪,便决意装糊涂,也叫商荣赵霁不可多嘴。
然而现实不允许他置身事外,晚饭后风鹤轩亲自过来请他去书斋叙话,言行中透着紧张神秘,似有难言之隐。
怪事频出,赵霁的脑筋不受控制地灵活转动,长辈们走后便拉住商荣嘀咕。
“昨天咱们不还纳闷风门主为什么不喜欢风二少爷吗?现在我想通了,问题就出在风夫人身上。”
商荣谨遵师命,但私下里与自己的徒弟议论两句想来无妨,便让他说来听听。
赵霁言之凿凿:“风夫人生前八成偷过人,因为掩饰得很好,风门主后知后觉,过了十年才发现内幕。起先只是怀疑,故而开始嫌弃风二少爷,到今天总算有了真凭实据,于是盛怒之下毁了风夫人的祠堂和塑像。”
商荣还是从他那儿学会“偷人”这个词,据说普天下男子最难容忍的就是妻室红杏出墙,古往今来许多人命官司都从这类事件上发端,所谓“一顶绿帽压死七尺男儿”,奇耻大辱以此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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