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这最凶狠的威胁也是筛子遮阳不顶用,唐潇上下嘴唇就像分不开的装饰品,封住所有声息。
唐辛夷怒不可止,却也不白耗精力,阴沉沉说:“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痛,严刑拷打多半没用。这次的事就不追究了,但是我身边不能留你这种有二心的人,即日起将你逐出唐门,永远不许再在我面前出现!”
这招立竿见影,他转身离去的一霎,唐潇嘴上的锁终于脱落。
“堡主留步!”
他很少这样大声急促讲话,看样子慌了神。
唐辛夷背对他装腔作势问:“你还想说什么?”
“……是我爷爷下的令。”
唐静?
这点唐辛夷多少猜着了,转身追问:“四叔公为什么这么做?”
唐潇的嘴又闭严了,这次唐辛夷倒不怪他,他是唐静的孙子,出卖祖父是为不孝,虽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也不好强迫人做忤逆之事。
“不说算了,回头我自己问便是,你起来吧。”
“谢堡主。”
唐潇慢慢起身,抬手擦拭流到胸口的鼻血,神色沉静,毫无怨言。
这不是委屈胜似委屈的可怜样令唐辛夷的心稍稍软化,放缓语气告诫他:“陈掌门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两家又做了盟友,我们绝不可有负于人,今后不管谁下令都不能做危害玄真派的事。还有,不许再瞒着我搞小动作,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唐潇领诺,两腮咬肌鼓动,纠结片刻简短进谏:“堡主,赵少侠非我门人,您跟他走得太近,恐有不妥。”
“怎么不妥?”
唐辛夷轻蔑一睨,唐潇就像被大山镇压般沉默了,这个不妥可以在他心里衍生出无数个理由,但每一个都注定不为唐辛夷所接纳。
唐辛夷不在意这闷葫芦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如无需要,巴不得他做哑巴,冷嘲道:“四叔公让你做我的保镖,没让你当我的保姆,我的私事你趁早别管。快回屋呆着去,没我吩咐不许出门。”
他放走夜游虫,教训完唐潇,自觉对赵霁有了交代,急匆匆跑去找他回话。
赵霁和商荣仍住在玄真观的客房,唐辛夷到来时房门反扣,室内烛光摇曳,回荡着哗哗的拨水声,仔细一听里面还夹着赵霁的低笑和商荣的嗔骂。
唐辛夷察觉气氛异常,猛力敲打门扉,听赵霁遥问:“谁啊?”,气呼呼嚷道:“是我!”
门很快开了,商荣堵在门缝中,脸和门板像是同一种材质做的。
“唐堡主,您有何贵干?”
唐辛夷脑海里涌出五花八门的脏话,似乎每一句都能跟眼前这人对上号,红脸赤颈道:“我找小霁有事。”说完踮起脚尖朝屋里大喊。
赵霁连连答应,声气带笑又有点慌张。
唐辛夷推开商荣挤进屋内,赵霁正从澡盆里爬起,见他进来又赶紧坐回去,傻呵呵笑:“我正洗澡呢,糖心你先去那边坐会儿,等我穿好衣服。”
唐辛夷扭头看看商荣,见他挽着袖子,身上衣衫湿透,和光身**的区别只在于蒙了一层半透明的薄布,妒火一蹿三丈,烧到了屋顶。
赵霁隔着好几步也能闻到醋酸,忙解释:“我右手骨折了,一个人洗澡不方便,才请师父帮我搓背。”
他用“师父”称呼商荣,就为消除唐辛夷的嫉疑,唐辛夷果然不便发作,忍怒笑道:“这种事怎好劳动师父呢,跟我说一声就好啦,我帮你洗嘛。”
他说话绾袖上前,要帮赵霁搓澡,赵霁头顶冒烟,促急婉拒:“糖心,别这样,太难为情了。”
唐辛夷笑嘻嘻的:“这有什么可害臊的,当年在青城县咱们不经常一块儿洗澡吗?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啊,还遮遮掩掩的。”
他一伸手就被商荣捉住腕子,这小子的脸已经和石头一个硬度了。
“唐堡主,您的衣裳很贵重,弄脏了可不大好。”
唐辛夷冷诮:“又不用你赔钱,管这么宽干嘛?”
“您堂堂一个掌门,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实在有失体面。”
“哼,你一个做师父的,帮徒弟洗澡,也不成体统。”
“请您自爱。”
“也请你自重!”
赵霁起身欲劝,被商荣一掌推落盆中,狠狠呛了几口水,唐辛夷大怒:“他身上有伤你还推他!有你这么黑心的师父吗?”
他就势朝商荣胸口推了一把,却听赵霁咳嗽叫嚷:“我师父胸口有伤,别打他!”
“我在帮你呀,你还护着他!”
“不、不是,你俩能不吵吗?我、我已经洗干净了,等我穿上衣服出去说话。”
赵霁狼狈不堪地爬出澡盆,唐辛夷连忙体贴地帮他擦身穿衣,盛情不尽,躲也躲不掉。
商荣没他那么不知羞,气哼哼拿了换洗衣物和布巾去温泉洗澡。
行至观门,虚掩的大门被撞开了,谢渊亭飙行而入,险些把挡道的人影当做敌人攻击。
“商师弟,是你呀。”
商荣见他热汗浸身,失张失智,忙问:“谢师兄,出什么事了?大师兄没跟你一块儿回来么?”
谢渊亭不住摇头:“大师兄还在山下,傍晚红石村有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人掳走,两个时辰前有人在村后竹林发现他,只剩脑袋,找不到身体,大师兄怀疑是莫松他们干的,让我回来请萧长老过去查看。”
第78章 终极复仇之祸根
那名死者不是单纯被斩首,他的脖子被人一层一层剔开,肌肉血管脊椎层次分明,据推测作案工具是一把微小纤薄的快刀,切割手法精细到毫颠。萧正言断言这是莫松干的,此前在他药房里搜出的试验图谱上记载着类似的肢解手法。
上官遥尸毒发作,身体腐烂,要挽救他的性命除非另觅一具躯体,毫无疑问,莫松本次的杀人目的是进行一起换头术。
赵霁可算明白为什么纪天久说莫松是为了上官遥才做那些没人性的试验了,他定是预见到飞头煞会对修炼者造成种种不可逆转的危害,故而未雨绸缪。
因为痴心,放弃良心,这是本末倒置还是人之常情?
纪天久惨死,莫松、上官遥叛变,神农堂元气大伤,几天后门人前来迎回堂主灵柩,萧正言和另外几名弟子驻扎峨眉山,一面继续协助玄真派救治在庆典宴会上中毒受伤的江湖朋友,一面搜寻叛徒。他说假使换头术成功,患者起码要静卧一月以上,抓紧时间追捕,还有可能抓住他们。
百年庆典以血光之灾的形式告终,前来祝贺的宾客相继告辞,赵霁送走唐辛夷后才向陈抟禀告唐潇使用夜游虫跟踪他一事。
陈抟反应镇定,提醒他保守秘密,勿对他人透露。
赵霁猜想太师父或已多次遭遇此种情况,毕竟商太师叔已在石洞呆了十几年,这其间大概还有不少唐潇之流的人暗中算计,他能把秘密天、衣无缝地隐瞒至今,想来已练就了见招拆招的本事。
思及至此,他的心情安定下来,对一个乐天派来说,少一桩操心便是喜事。
又过了二十来天,警戒解除,他和商荣搬回茅屋居住。生活逐渐回归原貌,商荣的思绪却依然缠绕在之前一些未能解析的谜团上,这天夜里师徒俩都睡下了,他忽然在那边低声招呼:“喂,快过来。”
他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动不动耍脸子,赵霁鼻子上的灰已积了老厚,被迫循规蹈矩。此时听到召唤,还以为他回心转意,要和自己寻些欢乐,兴冲冲飞跳过去,床板吱呀一响,又被他压出更多惨叫。
商荣见这小子一上来就乱亲乱摸,照那光膀子上啪啪抽了两下为木床报仇,恨道:“你现在十足一个流氓,再乱来,当心我阉了你!”
他腔调恶狠狠的,隔着夜色都能看到眼里的凶光,赵霁下意识捂住裤裆,瞬间老实了,委委屈屈嘀咕:“明明是你叫我过来的,又反过来凶人家。”
“我叫你说正事!不是叫你来乱搞!”
商荣补掐一记,听他大声惨呼,估计已长了教训,将脑袋下的枕头拖出半截给他,命他乖乖躺好听自己讲话。
“我可算想通了,那个黑衣怪没死,那天晚上咱们都被他的障眼法骗过去了。”
赵霁揉着辣痛的皮肉,没好气地问:“你不是亲手削掉他的脑袋了?那样还能活?”
商荣推他一把:“都说是障眼法啦,你记不记得咱们去年在城里看戏,台上表演《东昏侯》,那演萧宝卷的伶人被斩首时,台下观众都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血还喷出三尺远,跟真的似的。可戏一演完,他照样生龙活虎地出现了。”
赵霁记得那场精彩演出,事后他们还专门去后台请教过戏班里的老艺人,弄清了其中机窍。演员脖子以上的部分都是木头做的假肢,颈口用猪尿泡装了一包朱砂染红,面粉勾芡的假血,演员的头藏在角色胸部,一刀过去,断的是假脖子,掉的是假脑袋,手艺好的匠人做出的假人足以乱真,那黑衣怪想必就是用这招金蝉脱壳。
商荣断定他乍死的依据很充分。
“当晚上官遥假装受伤后一直留在玄真观,即便夜间飞头外出,没有双手又拿什么对纪天久大刑逼供?所以必然有个帮凶在协助他,只不过纪天久死得仓促,没顾上告诉你。我在观后的山崖下找了两天也没找到黑衣怪的尸首,就算被野兽拖走吃掉也该有点痕迹吧,事发后也没发现上官遥有其他同党,所以我觉得那黑衣怪嫌疑最大。我们看到他时,他体长超过一丈,远比常人高大,不正好和假装砍头的伶人一个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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