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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无声 (moranshi)


  光绪咬咬嘴唇,颤抖着从慈禧手中接过来,大口塞进嘴里。
  “还是咱们自己的点心好吃吧。”慈禧笑了,她那金丝镶嵌的指甲套顺着光绪的头顶抚下去,停在那个珐琅银卡子旁边,“傻孩子,慢点吃,别噎着。”
  为慈禧亲自侍了午膳,又等她午觉起来辞了别,等到光绪回到宫里时,已经是哺食时分了。都没有等到换下朝服,也没有用晚膳,他就急急地宣来了翁同龢,师徒二人一直在东暖阁谈到亥正更响,他才命下人送翁师傅回府。
  然后,他连从椅子上站起身到矮塌上躺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把整个上身倚在厚重的檀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嘴角却似挂着浅笑。
  “万岁爷……”兰琴怕他就这么睡着了,端过来一盅红枣小米粥,温着放在旁边小几上,微微欠身轻声叫着,“万岁爷您多少用一点膳吧。”
  “亲爸爸她……”光绪只是以同样的轻声自语式的说着,“……她信我了……”
  忽感到一阵心酸,兰琴便不再出声,转身想退出去。
  “小兰子。” 光绪忽叫道。
  “是。”兰琴就又回来,立在光绪案前。“万岁爷。”
  “今儿个亲爸爸问起朕这个银卡子了,喜欢得紧。”
  “为万岁爷分忧是奴才分内应做的。”
  “什么时候你学的跟他们一样说话了,”光绪带着笑意道,“一点都不像你了。”
  “奴才是打心眼儿里头替万岁爷高兴。您多少喝点吧。”兰琴端起旁边温着的粥,抵到光绪眼前。
  光绪接过小盅只喝了两口,“朕吃不下,明儿个叫起儿回来再好好用膳吧。”他放下小盅的手仍是有些抖的。
  兰琴清楚地记得,甲午一战之后马关条约用完玺,光绪拿起玉玺就往自己左手上砸,左右底下人抢都抢不下来,光是给他换药就换了两个月。为了一纸条约,他差点废了一只手——大清国难、百姓受苦,十指连心,他比谁都疼。三年了,到现在那只手依然拿不得一点重物,每逢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
  兰琴撤了小盅,遂吩咐侍衾的准备床铺,叫底下人给预备洗漱,自己给光绪宽衣。请下佛珠,卸了腰带,脱下朝服、衬里,然后才摘下头上的莲花银卡子,解了辫穗,小心把辫子拆了,拿梳子拢顺。待伺候完洗漱,光绪在床上躺下,兰琴把被子给掖好,最后放下床帘,退到寝室外。
  当晚本不该兰琴值上夜,但他打发当晚值班的歇了,自己立在了寝室门旁。
  ——就像兰琴预感的一样,光绪几乎一夜未眠。
  这一次,他要的“同意”真的来了,来得如此迅速而痛快。仿佛幻象一般地浮在眼前。可它同时又是真实的,还带着亲爸爸滚烫的热泪,滚烫的无法触摸。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发烧了,或是做了梦。他甚至不敢入睡,他怕如果沉沉睡去,这惊喜就会趁他做梦的时候悄悄溜走;他怕等到明天早上,太阳依旧会从颐和园升起,而他自己,依旧是那片薄薄的晨雾,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自己被太阳的万丈光芒吞没、消逝为乌有。
  就像是被囚禁了多年的犯人,刚刚被解除锁链的时候,反而不知道手脚应该如何去伸展了。甚至,走到牢房外面对于他来说,都是件需要很努力才办得到的事情。僵硬太久。被束缚得太久。反而习惯于这种枷锁,而惧怕起了自由。
  于是他开始试着让自己往前看,如果这一切到明晨都没有消散的话,他该做些什么呢。可偏偏在往前看的同时,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他差一点就要开始回想自己的二十八年人生了——失却父母疼爱的、无谈快乐童年的、婚姻不自主的、傀儡似的二十八年。但他强迫着自己,把统统的不愉快都抛却到一边。在即将重整大清乾坤的前夕,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仍旧抱着过去不放呢。
  今天,应该高兴啊。
  然而不知是为何,立在寝室外的兰琴,却在这一夜听到了帘内一些奇怪的声响,断断续续,在没有月光的暗夜里颤抖着。
  夜已经很深了,仲春的风却仍是带着微微寒意。兰琴打了个寒战,裹了裹蟒袍,却摸到了怀里鼓鼓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是白日里老佛爷赏的那个荷包。
  是了,第一次见太后时,太后赏给自己银子时,荷包也是这个样儿的。
  儿时的兰琴,还是北京一户普通读书人家的孩子,生活还算幸福,不料九岁时母亲被洋人所辱,自缢身亡,父亲从此一蹶不振终日与烟枪为伴,慢慢的日子便无法维持了。兰琴为了让病重的父亲和年纪尚幼的弟弟妹妹能吃上口干的,咬碎了牙背着家人迈进了小刀刘的院门。
  天资聪颖的他,凭着一手好字好画好文采在紫禁城造办处做了陶瓷彩绘的学徒。
  捱到二十一岁时,十二年下等太监的生活,已完全收敛起他的任性和意气,渐渐地,他麻木到竟然连母亲的面容也想不起来了。而这一年,正赶上当今皇太后五十岁万寿节,造办处要为储秀宫新烧制一套骨瓷花瓶。太后点名要十二对,还要有讲,不能俗气。
  他入宫这十二载寒暑,每逢冬夏至便给亡母作诗二首,攒到这一年刚好有二十四首情真意切的好诗,均是发自肺腑的血泪。他便把这二十四首诗,和着二十四节气,配着二十四孝的典故,以大红墨黑两种单色绘了,烧出来竟成了十二对难得的好物件。等到过完大寿,太后见着这套骨瓷的时候,不偏不倚正赶上了她生子同治帝的生祭,老太后眼泪蓦然而落,指着花瓶问这是哪个大孝子作的组诗。
  他第一次觐见太后,抬头看见老佛爷的时候,登时留下了眼泪,老佛爷问他怎么哭了,他只说是沙子眯了眼,却不敢说太后慈颜与几近忘却的家母面容长得一般模样。
  往他手里塞了个鼓鼓的荷包,老佛爷说,凭这几首诗,就知道你比我那个儿子有孝心,以后你就跟我吧。
  从此他有了兰琴这个名儿,久而久之,以至于他竟再也想不起自己的本名了。跟在太后身边三年整,有一日,太后忽然把周围底下人都支走,叫他到身边独对。小兰子,太后这么叫着他,眼眶竟有些红的。
  小兰子,我对你怎么样啊。
  老佛爷对奴才……那是菩萨对众生的心,再慈悲不过了。
  那你心底里头,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您就是为大清,为全天下积德行善的观音娘娘啊。奴才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是叫奴才给老佛爷掏心挖肺,奴才也心甘情愿。
  嗯,嘴还真甜。小兰子……你知道,先帝他这一走,就把我这当娘的心都掏走了……现在,皇帝就是我的心肝,也是咱大清的心肝。他大了,我帮他选好了大婚的喜日子,说话就该亲政了。按理说呢我也该好好歇歇……可是,他毕竟还是个暴脾气的毛孩子。来,坐下。没事儿,对,就坐这儿。……皇帝啊,他不像你,你稳重、踏实,懂得什么事该办,什么话该转着弯儿的说……小兰子,我想让你去替我好好照顾皇帝,你说好么。
  老佛爷,奴才我、我……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你,小兰子。可这储秀宫上下,我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一样的好孩子。我需要你,到他身边去,时时刻刻替我照顾他,替我提醒他……你明白吗,我要的不只是一只活的传话筒和照相匣子,我更不需要一个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效忠于谁的糊涂奴才……
  慈禧的语气从低声喃语到高声严词是那样的自然,然后蓦地,再次轻声道:小兰子,你今年多大啦。
  回老佛爷,奴才今年二十三啦。
  对嘛,都这岁数的人也不至于糊涂到哪儿去。
  她笑起来真的特别慈祥。
  小兰子,我知道你是个大孝子。我从没有看错过人……不要让我失望。
  往后的十年,是往返于养心殿与储秀宫、养心殿与颐和园的十年。历次觐见太后,都是倾尽所见所闻,不敢、也不能有丝毫隐瞒。
  “回老佛爷,皇后有半个月没翻着牌儿了……是、是万岁爷不太情愿……”
  “珍主子是顽皮了些……倒是聪慧伶俐……总归是讨万岁爷欢喜的……”
  “那儿的老毛病的药……只进了半盏……直说治好了又能怎么样……”
  “与翁师傅在东暖阁题字得有两个时辰……倒也不见疲累……题的是‘颐和园’……”
  “敦促李中堂积极备战,言辞很坚决……”
  “夜里总睡不实,还是为条约用玺的事……”
  “烟是抽的勤了些,玩意儿也不过是八音盒什么的……新又迷上了电话,跟洋人孝敬您的没什么两样……”
  “在读康南海的小册子……是坊间流传的《孔子改制考》……您不用太挂在心上……”
  十年一梦。
  抬眼望望窗外,习惯性地去寻找慰藉似的月光。对了,初二是看不见月亮的。夜风也是一点儿都不和风熏人的。或许,这才是春天的真实面目吧。
  兰琴把荷包紧紧地攥在了手里。然后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太后今天痛痛快快放手的原因。仿佛是他逼着自己一直装傻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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